“翟尧?”于完薇小步趋前。
大楼林立,华灯璀璨,医院坐落于北京CBD中央区,不少病人在凉得刺骨的钢制长椅上摩挲着等排号,呆滞地凝望挂在天花板上的显示屏,期待自己的名字能够早日挤在前头。
翟尧踏着夜色前来,手里捏着手机,没有带包,孑然一身。
刚打球回来,汗都没擦干,身着一件单薄的NBA球员背心——LAKERS 23。
究竟是文弱书生喜欢打球,还是打球的运动员磨平棱角变成了文弱书生?
翟尧挺“扑朔迷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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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眉头紧锁,立即检查于完薇的伤势,在纱布上轻轻抚摸,凝重地问:“伤得严重?”
“缝了几针。”后悔自己没有拿到手机马上联系翟尧,于完薇黯淡地低下了头。
陈甘聃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双手抱胸。
“先来做笔录吧。叙旧的事情以后再说。”长相凶悍的警察再一次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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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
陈甘聃三观彻底被刷新了。
瞧瞧这全真皮装饰座舱,瞧瞧这保养好到反光的漆面,瞧瞧这仿佛去了北极的超级冷气——后座中间甚至还有放矿泉水瓶的一对插孔!
于完薇默默地通过车中间的反射镜看陈甘聃逐渐变成爱德华·蒙克《呐喊》的主角:“你要是觉得冷,后座可以加热。”
好死不死翟尧当真了:“需要吗?”
“不用不用!”
一定要告诉秦思伯!
这么壕无人性的事情绝对要跟好基友分享一下。
哇,连脚下这深色绒面脚垫都有定制对比色包边。
还有天窗!这样一来可以沙雕地和秦思伯把头探出来迎风张嘴啊啊啊啊。
尼玛,翟尧才大四刚刚毕业而已啊!
那么炫富的吗?
当高校毕业生忙于找工作岗位、日日夜夜住在窄小的租屋里头的时候,翟尧就已经开上宾利在北京城内兜风了。
人与人的差距就是这么来的。
近距离接触翟尧,就没有之前以为的那么亲切了。翟尧全程不苟言笑,心情很差的样子,从而导致一车子的人都不敢怎么聊天,毕竟领导人在这里,领导人不发话,部下们也不敢发话。陈甘聃从细节中发现于完薇跟翟尧的关系有点奇怪,尊敬好像占了更大的比例在爱情里。他无从知晓这对情侣的过去,只能着眼于眼下推理出一些结论。
不夜城,世贸天阶的电子梦幻天幕凌空而起,用单反可以拍出车流拉出的残影,被路边橘灯照得通体发亮的桥梁构成都市夜景。三人无声欣赏着车窗外频繁切换的夜景。宾利仿佛在一个巨大精致的水晶球里兜转,水晶球是北京城的缩影。
“今晚胁迫你的男人,叫孟远樊。她的女儿去年参加高考,分数是上得了A大的,结果被她的同学篡改了志愿,警察查都查不到是谁。直到上几个月,才知道是某个高官的女儿干的事情。这个高官赔了钱就算事情过去了,可是篡改志愿改变的是孟远樊女儿的命运,不是用钱买回来的。”翟尧缓缓开口,眼睛专注地看路况,声音没有扩音器的修饰反倒更加立体,低沉,磁性,“孟远樊一家只是小康家庭,为了这件事情打了无数场官司。可是怎么拼得过权势呢?没钱的孟,只能一复一日地去寻找那名害惨他女儿的人,替女儿‘报仇’。”
“孟远樊现在怎么样了?”于完薇问。
“去警察局了,还没结果。如果是精神有问题的话,可以免责。”
翟尧的半侧脸上倒映着因桥梁遮挡一会明一会暗的光影,读不出他心里想着什么。球员背心买的是件大码的,松松垮垮地穿在翟尧身上。
“谢谢你,陈甘聃。谢谢你救了于完薇。”翟尧微微侧过头,说。
“举手之劳。”
“以后我算欠你一份人情了。”翟尧看向反射镜,与陈甘聃对视一秒后又盯紧路况。
“对我不用那么客气。不用谈什么人情。”陈甘聃说,“带我坐一趟宾利已经算还了。”
翟尧倒是对宾利的话题感兴趣:“那以后你想开,我随时可以把车借你。”
“真的假的?”
“当然。我从不食言。”翟尧语调上扬,看似心情轻松了不少。
“哇……”陈甘聃忍不住惊叹道,“这么靠谱的吗?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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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校园新闻果然是A大某女学生遭疯子胁迫,各朋友圈疯狂转发。
“路人A:听说校门口的超市爆发了人质案???真有此事???”
“路人B:好像有一个人是陈甘聃?[/emoji]我看了照片”
“路人C:陈甘聃是打疯子的那个,不是被胁迫的,您清醒一点。”
“路人D:哇靠那么猛?”
“路人E:被胁迫的是于完薇吧,还进医院了,据说缝了很多针呢[/emoji]”
陈甘聃刚到饭堂排队时就感到有什么不对劲了,先是一两个端着托盘的女同学叽叽喳喳对他指指点点,后来越来越多人,到最后有人还直接鼓起掌来,惹得周遭的人都去关注陈甘聃。
鼓掌声噼里啪啦跟个放鞭炮的似的。陈甘聃在排队末端显得弱小可怜又无助。
“陈甘聃!”门口传来熟悉的男音。
是翟尧和校级各领导,他们出现在饭堂门口,一行人场面极为浩大。陈甘聃看了以后甚至误以为是政党书记下乡视察贫困人口。对不起,北京人比较容易条件反射,总是会将话题扯向政治那一方面,太敏感了。
在众多校领导里,陈甘聃瞧到了最前头的化学工程与生物工程专业的系主任!他热血激昂,恐怕是听说了陈甘聃的英雄往事之后心情难以平复。那地中海的头顶,一毛不拔(大雾),不愧是工科的顶梁柱(更大雾)。总之,系主任的眼神是自豪的,雀跃的。他看向陈甘聃的那种目光,就像是看到了自己家的孩子。
翟尧身处校领导的旁边,好像只是个引荐人。见到陈甘聃后,便微笑地提醒:“陈甘聃,你昨晚做的事老师们都知道了,来德育处开个小会吧,不会耽误你多少时间的。”
笑面虎。
陈甘聃这样形容翟尧。
明明前一晚还是阴沉一张老脸,今天又笑得云淡风轻。
陈甘聃也是这一瞬间知道了什么是“商业微笑”,于完薇头几次见面也是会露出这副笑容,后来就变得该变脸就变脸,懒得摆面子了。
“来吧。”翟尧用力搂了把陈甘聃,走了没几步,趁着嘈杂的声势在他耳边用只能二人之间才能听得到的分贝低声说了句话。
嗓音还是老样子,如同帝王般威严。仿佛里边贮藏着Romai顶级法国葡萄酒,年复一年地在橡木桶里深深发酵,沉淀。甘苦,却回味无穷。
“还清你人情了,不要再靠近于完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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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病这人?
蛤。有病!
“他就真的真的跟你说?”
秦思伯盘腿把玩着校领导发给陈甘聃的“见义勇为”红旗,不禁发笑道。
其实陈甘聃再清楚不过,翟尧这样做是想快点还清人情,不想一拖再拖,让于完薇和自己早日划清界限。他不是不知道,翟尧不是对谁都这样的。唯独对自己,翟尧有了莫名的抵触感。这种抵触感产生于对于完薇的占有欲,仿佛害怕于完薇再多跟陈甘聃呆一秒,人就会不属于他的了。
成熟的人也会有这么幼稚的时刻,大概只发生在爱情里才会如此固执。
说实话翟尧表面功夫还是做的挺足的,面子全给了。要不是他,校领导也许就不会围坐在陈甘聃身边,全部星星眼,以“国家栋梁”的眼光打量这位文武双全的体育部部长。核专业的辅导老师那时候都说了:“陈同学当天上午交的论文都是杠杠的!”
翟尧的地位相当于一个风向标,以他从前的信誉和品格来看,他推荐的人一般不会差。在他的渲染下,陈甘聃就是个A大的英雄,什么有胆量,有智慧,捧得天花乱坠的。学校还请了媒体,要对陈甘聃进行采访,大致意思是要教育其他同学如何进行自我保护。
总而言之,陈甘聃名利双收。
“名”是人气;“利”是老师给他的论文打了高分,一,是他写得确实不错,二,是凭救人这个印象分。
于完薇?
陈甘聃确实没想到要泡过。
他要是有什么非分之想,早撩了。
回到宿舍以后,他念念不忘翟尧的那句话,便倒杯水冷静一番。
“唉,本来就不是一个圈子的,感情不能强求啊。”秦思伯坐在下铺,假装哲学大师替陈甘聃分析关系。陈甘聃则坐在电脑椅上,端着水,颇为养生地发着呆。秦思伯继续说道,“以后你就跟于完薇保持点距离嘛。”
“神经病,两口子都是神经病。”陈甘聃掏出手机,发现微信图标上有红点。
“至少你的论文打高分了啊,不亏……”
“我论文是凭实力打高分的好吗?跟这件事情有半毛钱关系。”
“那你和于完薇确实走得是比较近了,男朋友吃吃醋不也很正常吗?”
陈甘聃瞪了一眼秦思伯:“你到底站谁那边的?”低头点开了微信。
秦思伯举起双掌:“你你你……”他换了个坐姿,“有些时候你也要听听我们的意见嘛,总是一意孤行……”
“别吵。”
“怎么了?”秦思伯生生一怔。
于完薇发来了一则微信。
“陈甘聃,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