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男生寝室，外边是雷雨天，屋内聚集饱满的湿意不曾散去，陈一翰一脚屈起一脚自然落下，手上各抓球鞋去膜剂与保护剂，丙烯颜料搁在书桌上，手绘篮球鞋。寝室内几盏灯光照不耀浑然的暗，夜已深，总灯未开，床榻上依稀听见狗哥若有若无的打鼾声。

翟尧本是写报告，听见信息提示声便移动转椅调看，微博私信有一个大V来找他，来约字。

「你好老师！」

「请问还接单吗？」

头像是任天堂经典游戏角色星之卡比，粉粉的会大口呼吸的怪力勇者，拥有无边湛蓝的大眼睛仿若星辰。

翟尧侧目望了望陈一翰，后者像是完全沉浸于制鞋过程中无法自拔。

「接。」翟尧打字。

对方几乎秒回：「帮我写‘陈甘聃徐子卿’可以吗，价格您定，要秀丽笔写的。」

翟尧轻笑「你觉得多少合理就多少吧。」

星之卡比的大V晚了几瞬回他「这么任性吗？」

「我对钱不是很执着。」

「那就正常算价格，一字1r，我给您6r您看成吗？」

「简体还是繁体？」

星之卡比「繁体字吧。」她是个北京老土著，生活中没接触过多少繁体字，被“简体还是繁体”这个选项给犹豫了，其实六个字里也就“陈”是有繁体的，有没有无所谓，翟尧走程序还是需要客气问一遍。

客单接了就要及手去办，翟尧多开一盏台灯，执起秀丽笔落于白色宣纸上，笔酣墨饱，正中寓欹，写意铺满白纸。他特意备了几样摆拍物件，适合讨客欢心，伫立在描有金边的宣纸旁活灵活现，生动活泼。

翟尧拍照后传给大V，大V再打钱给翟尧的支付宝里，正常不过的买卖交易完成了。

「老师。」

翟尧重新埋头继续自己没干完的差事，网上的聊天框再次出现星之卡比的消息。

星之卡比理应是位甜甜的女生，蛮能聊得开。

但翟尧懒得点开她微博视奸照片，他已经有一位绝色女朋友于完薇。翟尧字秀，乃书法世家，文房四宝、毛毡、镇纸、笔架、笔洗一类物色，伴小翟尧长大。上学时没事接活帮人写字，赚点外快。网络发达后成了微博知名写手，真的是“写”，专约字，平时没什么为自己写的，展示作品全是客单。

「我能以后继续找您长期合作吗？」星之卡比畏首畏尾的，生怕僭越。

「当然可以。」翟尧暗自发笑，「商用可能贵些。」

「不不不！都是自用的，是给我和我的男朋友用的。」

「祝你们幸福。」

「谢谢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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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重逢星之卡比，是两个月以后了。

翟尧的朋友不同意翟尧和于完薇交往，原因在于女方性格寡淡，冰冷得仿佛将人钳于寒冰，一抹艳丽旁是无尽的杀气蔓延，妖气太重。彭子仁有次说，翟尧你生于帝都，于完薇生于妖都，妖姬与帝王，成何体统。

翟尧哑然失笑，这宠妃哪有闲情魅惑君皇，不是君皇倒贴就不错了。

他接于完薇放学，暖她的手心，半搂住她。

于完薇的眼儿里没一丝光，沉寂扼住她应有的感情，无尽的悲伤下是万丈深渊见不着底的空洞，叫人吞噬，努力琢磨能查出无人色的诡异。

星之卡比这次的单样是仅写她的名字「徐子卿」，翟尧银钩虿尾三两下一气呵成，汪洋大肆。

「怎么不写你男朋友。」翟尧敲字，他揶揄道。

「……分手了。」

「抱歉。」

「没事。」

二人之间无形的沟壑似被莫名的感情消融了，心照不宣想自己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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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甘聃？”

网红女眼瞳一缩，细如针芒，排列好的行事表一下就杂乱无章，应付陈甘聃自然而然成为第一件要去处理的事。

这个男人曾让她朝思暮想，徐子卿发疯似的重新追回陈甘聃，学习他的兴趣爱好，读他读过的书，徐子卿想去了解陈甘聃的一切，爱一个人就要去成为他。

过了一年时间淡去了如烈焰般炽热的爱情。

他再次出现，重新使女孩的心跳搏动。

她感觉她重获新生。

未等陈甘聃张嘴回复，于完薇已然绕过陈甘聃走向车前盖，她完全不在乎这两人的前世今生是什么，脱下白色挡风外套，剩一件短袖，开始对螺丝操弄起来，脚边是搬来的工具箱。

于完薇对修车的重视让徐子卿不好发作，她紧抿起唇，在陈甘聃身上游离一阵便起身伴随于完薇看车的具体情况。引擎盖底下的部件新手并不清晰好认，大部分蒙上一层厚实的埃，黑色大大小小的零部件专业的一瞧就能呼其名。

“是什么问题呢？”徐子卿一心想离开，即使陈甘聃令她思绪混乱，她也急着想走，又看不懂车。

“风道里有垃圾，所以你车头有焦味。”虎钳一起一落，于完薇拆了软管，瞧里面看，倒出几漱绞在一起的灰色不明物体，“你上次保养时有工人落了清理里面了，一堵软管会发热，再烧下去会融化的。”

“而且它车头还压不下去，过减速带时震得特别厉害！”

于完薇不知道利落剪去了什么，眼简单一扫引擎盖，神色平常，连眼色都懒得递给徐子卿：“这我知道。”她埋首进引擎盖里头装卸，露出一截玲珑蛮细的纤腰，精瘦，却像一汩流水般柔软，别提多性感。

陈甘聃走近一步看，多是在看腰。

急归急，不懂仍不懂，徐子卿干着急。她正咬指甲时突然发觉一男一女从前台如风如火冲了过来，男的西装革履显然是经理，后边的前台吃了瘪一样低垂下眼帘。

“于小姐！”经理深深鞠一躬，恭敬十分，“有所薄待了。”

陈甘聃一挑眉，他在办公室外眼见为实前台的防范警惕，如今大有改变，令陈甘聃有些难以预料。实在话，陈甘聃他牛逼，他是男子汉，可就痞气，没事就懒得瞎掺和，他潜意识认于完薇有能力解决，他就不想惹事，免得过去好心帮忙，有可能会被于完薇也跟着扇一巴掌。他清楚自己的野女人逼急了谁都打。

于完薇给了经理面子，却面带不虞，眉间郁色仍未褪去。她直起身，手搭在保险杠上，有不快之意，仍礼仪有当地点点头。

前台跟着鞠躬：“先前失敬了，于小姐。”

“那之前的费用你接不接？”于完薇声音极冷。

“接，接。”

“接什么？不需要接！”经理以手肘护住前台阻止，欠身道，“若有损失本店全额赔款。”

上述对白相互沟通几番，陈甘聃愣了许久，才悟出其中道理，他吹了个痞子哨，笑得忘乎所以，仿佛是经历了天大的笑话：“草，哈哈哈哈哈哈，这家店他妈的就是于完薇他们一家连锁的，草！”他始终抱着胸，张大眼睛四下打量经理和前台的反应。笑这么狂妄自肆，听着就是高傲人，经理本不好说事，稍怒投去几把锐利的目光刺向陈甘聃，被陈甘聃的笑声弄得毛骨悚然，扭过头等待于完薇怎么处置。

“不是连锁，是投资。”于完薇冷声打断，“店里百分之四十股份是我们家的。”

“嗯，你们家不是搞电产的么，我知道。”陈甘聃闷哼一声，折过脑袋自娱自乐不去管私事了，踢走地上一颗落石，家庭伦理剧他一向没兴趣。

徐子卿也似乎听出对白其中奥妙，眼中警惕地追陈甘聃的背影。

不想插手更多事的于完薇挥挥手让经理前台退下了，她手法熟练，根据印象中父亲教的方法组装，每一个步骤耳边都似乎听到父亲沉稳有力的嗓。于完薇眼眶湿润，单调的机械活在这其中偶然变成温馨的往事，一幕幕虽是虚影泡沫，于完薇也是想抓住，哪怕最后一点父亲的笑是模糊有噪点的，她也想回忆不忍这份记忆虽匣子开箱而散去。

「要记得看轮胎压下去的幅度，挤到这种程度，约莫是卡住了。」

「顶胶坏和减震器坏是两码事。」

「睇咗未呀（看见了没），薇，呢个地方要平面轴承的。」

她通过执手修车来重温父亲的点点滴滴。不多时，落了尘的发动机上的灰尘被几滴泪花散去了大半，于完薇才意识到自己落泪，忙抬起臂弯逝去，用布简单擦干水渍，顺便连同发动机上的灰也扫了。

陈甘聃本属纨绔，少有正经，抱臂参观起汽修厂来，直接忘记有徐子卿这么个回事。他的人物分类里，于完薇承包整个汽修厂的魅力要远大于前女友，不就前女友嘛，不成大事。汽修厂员工早就遥遥瞧见了于完薇和经理的大戏，自然照拂起陈甘聃，股东女儿的朋友，自是惹不起的。

仇人相见分外眼明，徐子卿心里戏可就叫一个难舍难分了。她后槽牙暗暗咬紧，娇目一瞪，又不想错过车修好的第一时间，直直杵在车边，一会望陈甘聃，一会观修车进度。

经理确真心讨厌不起于完薇，她容资过人，天赋异禀，不娇柔做作，完工后经理恳请再让师傅来多看几眼确保无误，于完薇回忆经过已走了个走马观花，不再耍小脾气纠缠经理，叉腰立在师傅身后一同替车身检查，偶尔指点自己组装的位置说明步骤。师傅检查完毕合上引擎盖，比了个手势向给经理。

“那，就谢谢于小姐了，工钱我转您卡上。”经理再次躬身。

“不必了。”于完薇平和地谢绝，没有最初的将要勃发却被死死抑制的恼怒，该怀念的都怀念完了，为人处世的情商恢复上来，“我也顶撞了人，工钱就替精神损失费。”她深深瞟了眼居于办公室下颤颤巍巍的小前台，小前台岁数跟于完薇差不了多少，兴许比于完薇大上几岁，却被于完薇呛住，她目光所及之处杀意盎然，眸子泛起森冷黯淡的光，瓢泼大雨疯狂砸地的雨花都比不上这层眼神的决意。

悠悠山茶花开，嫣红一绽——屠城。

话至此，见事处理得差不多了，陈甘聃踱着步子上前，好整以暇插足道：“要不走吧。”

于完薇颔首。

“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