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雪交加。
雪片如老天爷撕碎了一团团厚重的棉絮,漫天飞舞的从彤云密布的黑色空中散落下来,铺天盖地,顷刻间遮蔽了这片一望无际的平原。
无一处不是纯净的白色。
寒风哭嚎,肆意地掠空疾走,蛮横的收割着所有枯树敢于伸出干体的枝丫,此时此刻,这个世界已彻底被风雪所统治。
平原某块饭桌大小的岩石旁,一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少年伏于背风之处,覆盖在积雪之下,两只闪着寒光的眼睛在警惕地打量着前方。少年微微皱了皱挂满冰霜的剑眉,心中略有些焦急地暗自嘀咕着:“应该就是这条路啊。”
片刻之后,少年本已绝望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只见远处一个低矮的土丘后缓缓踱出两只强壮的雪狼。
赤月当空,再加上风雪干扰着本已极其恶劣的视野,漫山遍野的白色之下,同样白色皮毛缓慢而行的雪狼,虽已强壮至半人的高度,但远远望去仍是模糊得难以分辨。
少年轻轻眯着双眼锁定住目标,目光中渐显雀跃之情,身体却冷静的未动分毫,待两只雪狼又前行了十数米,少年确认了便是交易中的那两只目标,心中的火焰炽烈地燃烧起来,双手缓缓移动,握紧了已备好的长刀。
两只强壮的雪狼仍未察觉的沿着一条已被计算分明的隐形轨迹向着少年所伏之处行来,转眼间已至少年身前数米。少年抑制住内心炽烈燃烧的火焰,不经意地淡淡吐出一口浊气。然而,就在少年呼气之时,两只雪狼的四只耳朵,同步地抖动了几下,停下了脚步,警惕的盯着少年藏身之处。
少年瞳孔猛缩,暗怪自己的不小心,艰辛隐忍地潜伏了一夜,竟即将毁于这丝大意。刹那间,少年心脏猛烈地跳动了数下,泵发出数股强劲的血液冲进四肢百骸,双眸中划过一丝赤芒。
少年屏气、收腹,纵身破雪而出,紧握双刀,如一只翱翔的雄鹰俯冲猎物,快如闪电地扑向其中一只雪狼。
刀光凛冽,水银泻地。
两只雪狼并没有做出激烈的反应,反而其中一只只是缓缓蹲坐了下去,另一只低吼一声,露出锋利如刀的獠牙,像座山一样冲向少年。
雪狼如雷的踏雪之声骤起,看似笨拙的前冲,实际上迅捷非常。长串的残影须臾间划过赤月下的平原夜空,携带着恐怖异常的冲击力,眨眼之间便与少年精确至极点的在空中相撞。
少年蓄势已久的强横杀气终于在此刻如火山喷发一般爆发而出,眼白中透出的那抹血色渐显浓烈,双膝弯曲腾于空中,双手各握长刀,于左右两个方向同时狠狠斩向雪狼脖颈。
雪狼见两侧长刀砍来,竟是不避不躲,张开喷出滚滚腥气的狼嘴,向少年右手疾咬。
少年在这北境雪原已生活了十余年,五六岁时便已经随人深入森林猎物,其后年龄渐长,曾见过无数的猛兽,也亲手斩杀过不少,所以当与人订下猎捕这两头雪狼赌约的时候,轻松地以为不过是易如反掌的小事一桩。
可是见到两只雪狼只有一只扑向自己,另一只仅是蹲坐后方的时候,少年心中就已经暗暗涌起莫名的不祥之感。这头凶兽不闪不避,反似是通了人性一般,竟是避实击虚地攻向右手握刀之处,更是一股寒意透体而生,不自觉间右手长刀微微回收,使得双刀凌厉狠辣的劈砍之势露出了一丝缝隙。
纵是少年略有迟疑,但数年雪原密林间摸爬滚打、出生入死磨练出来的反应,仍是悍猛异常。
雪狼也是始料未及的发现这个块头不大的少年竟是如此的身手狠辣,本以为凭借着开始的一纵、一扑、一咬便能废掉敌人大部的战斗力,没有想到对方只是微撤右手手腕回收防守,自己侧面依旧刀光闪烁、扑面而来,隐隐有一丝避之不及的意味,喉咙中含混的低吼一声,竭尽全力的偏了偏头,一嘴咬空......此刻,刀光已至。
“嘭”的一声,两道身影在空中乍聚骤离。
战斗双方初始时刻彼此存有的轻敌之意,在第一回合的交手中,都让自己付出了些许代价。
雪狼最后一刻堪堪避过致命刀锋,双眼之间被锋利的刀刃割翻皮肉,一条浅浅的口子瞬间渗出鲜血,顺着短短的脸颊滴落雪地,迎风翻滚的白色皮毛中夹杂着一道鲜艳的红色,阴森诡异。
少年右臂虽未被恶狼咬中,但依旧被雪狼在搏命间一头撞上,瞬间痛入骨髓。站定身体之后,双手以一种自己独有的节奏握了握刀柄,发现右手腕骨的疼痛中隐隐带有一丝针扎似的感觉,少年心中暗骂一声,没有料到莆一交手便吃了亏。虽然这点伤势对接下来的战斗影响不大,但持久战的生死相搏之下,任何一点疏忽都会成为压垮生命的最后一根稻草,就好比毁于蚁穴的千里之堤。少年咬咬牙,左手前探刀锋外翻,右手则将长刀由正握转为反握,微曲防御。
这时,起先蹲坐于地的那只雪狼,不再轻松自在的匍匐于地,阴狠异常的双眼死死盯着少年的一举一动,片刻后缓缓踱至受伤的同伴身侧,用头轻轻蹭了蹭同伴。
狼本为群居性极高的物种,生活狩猎迁移都是群起而动,一方面狼有着极其严格的等级制度,以家庭为组成单位的多由一对强势配偶领导,单一家庭的种群则是最强壮的头狼领导,另一方面不管组成怎样,狼群最少的组成数量也要六七头,这是从小就进山狩猎的少年已经烂熟于胸的常识。这两只雪狼的形单影只,也是少年托大接下赌约的原因之一,不成群的狼作战能力必定大打折扣,此刻懊悔为什么没有带上步枪。
两只雪狼抵首厮磨了片刻,卧坐的公狼将受伤母狼的血迹舔净,喉咙中沉声咕噜了几下,两只猛兽便奇怪的向少年两侧缓缓踱去,直至站定,与少年隐隐形成了一个超过了120度的夹角。
少年心中又开始咒骂起了这两只牲畜的机智,竟然会如此熟练的利用着人类眼睛的视度限制。人类双眼的重合视域通常是124度,当集中注意力时则仅仅为通常情况下的五分之一,即25度。这些在帝国军士兵的理论课中属于基本常识。可是如今,两只野兽竟然也懂得利用人类生理上的天然限制来进行捕猎。显然,这两只强壮无比的雪狼并非寻常猛兽,且应该曾经历过无数惨烈的搏杀。
思考的同时,少年微微地向后移动着,希冀着依靠这样的小动作去缩小三者之间的角度,来减缓眼睛视度带来的不利因素。两只雪狼也是察觉到了少年的应对之势,并没有扩大移动范围,只是伴随着少年的速度同步跟随,你移一米我跟一米,不多不少精准至极。少年心中的小算盘落空,赞叹与失望并存之下,停下了脚步,思忖着这两只狼究竟是什么成精,竟会精妙计算如斯。
两只雪狼悠闲的左右蹲坐于地,时而抖抖皮毛上的积雪,并不急于进攻。少年心中却是在急速思考着对策。
在这雪夜之中,除却智慧一途,人类从视觉、体能、环境适应等与生下来就在大自然中生存的野兽相比,任何一方面都处于劣势,而如今连脑力方面的计算优势似乎也已经不复存在。虽然有衣物保暖护体,但是出发时为了充分发挥狩猎时的敏捷速度,少年放弃了小部分保暖的装备,现在微微感到发凉的皮肤已经在警告着体温的流失,而体温的降低会产生连串的连锁反应,比如大脑反应迟缓、手脚迟钝,这也就意味着死亡。
两只雪狼便是在等待着这一刻——我们浑然天成、久经考验的皮毛一体怎么可能会比不过人类粗糙而自作聪明的仿制品呢?!
少年久思之下,脑中灵光闪现,左手袖中倏地滑出一条金属锁链,将前端的卡扣轻轻扣在左手长刀刀柄一端,扣好后并没有继续做过多的僵持,手腕一紧,双腿用力,如绷簧之箭急速扑向右侧并未受伤的公狼。
少年左手侧的母狼率先起身,未直直突向少年,而是兜了小半个圈,从少年的侧后方迂回而来。正面的公狼迅速站立起身,四爪发力,配合着同伴迂回的节奏,踏雪狂奔迎向少年,势若一把铁钳的两个钳头,时刻保持着与同伴完成完美一击的必胜态势。
少年对侧后方的威胁置若罔闻,只是保持着专注的正向突击之势,双手长刀随身后掠,如电如光。在距离正面公狼尚有数米之遥时,腾空而起,双刀成十字形交叉斩下。公狼见少年凌空跃起,竟是比先前的刀势弱了几分,而腾空的身姿也是略显古怪,也并未多做疑虑,觑准其中的破绽,提早跃起,迎头而上。
一人一狼堪堪跃起之时,侧翼迂回而至的母狼也以一道同样精准的弧线破空而来。腹背受敌,形至必杀的瞬间,少年左手迅疾挥向侧面,以妙至毫巅的动作,将左手长刀脱手而出,长刀沿着一道诡异的轨迹滑向侧翼的母狼。
母狼似是对少年此次出人意料的甩手刀早有准备,腰腹收紧猛一提气,身形瞬间略有拔高,行将避过飞行的长刀。
见少年手段形似自救的手段不过尔尔,双狼眼中顿时凶光大盛,狼吻中腥气渐重。
即将机关算尽的少年左手微变,金属锁链轻轻回带,脱手的长刀刹那间回转成一道新月般的巨大弧线,弃了侧翼的目标,直直刺向正面的公狼。
同时,身随意转,少年身形如倒卷珠帘,在空中一个绝妙的横向翻滚,带起翻飞的雪片如天女散花,右手长刀则裹携着旋转带来的巨大离心力,势若瀑布凌空、飞流直下,劈向侧后。
右刀前突、左刀侧攻,转瞬之间竟变为右刀侧攻、左刀前突。眨眼之间,形势逆转、胜势逆转。
公狼被回转的长刀透体而出,如一个巨型长钉扎在雪地之上,母狼由于之前拔高数寸,险之又险的避过开膛破肚之祸,但也被刀尖在身上带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少年左手快速甩掉金属锁链,遮掩住袖中渗出的鲜血,右手平举长刀,气机遥遥锁定不远处并未毙命的母狼。
母狼面门伤口迸裂,鲜血横流,加之新添的一道伤痕,不知是妄图复仇还是想同归于尽,前爪用力抓地,全身弓起、剧烈颤抖。
此时,不远处被钉在地上的公狼,再用尽气力发出了最后一声哀嚎后,杳无声息彻底死透。受伤的母狼听见哀嚎,心有不甘的原地挣扎片刻,倒退数步,仰头望向赤月,长啸数秒,转头狂奔离去。
少年在确定母狼逃之夭夭后,心头紧张放松,喉头一甜。抬手抹掉嘴角溢出的一丝鲜红,少年双手握住刀柄,勉强拄刀而立,大口大口地喘起了粗气,而左袖涌出的鲜血,顺着刀刃混入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