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宁收回长鞭,风广言被阿宁的长鞭裹挟着安然无恙的站在地上。
他原本挂到盘龙丝的脚面不仅没受伤,甚至连一点损伤都没有。阿宁终于意识到了异样之处,目光在那盘龙丝上望了两眼,眉头蹙着,慢慢走过去,缓缓抬起手,指腹在那缠着的丝线上轻轻一碰,不过是轻轻一碰,那丝线瞬间断成了两截!
这东西是不是盘龙丝阿宁不知道,但她确定这东西没有一点杀伤力,不仅没有杀伤力,甚至连武器都算不上。
所以方才的一切都不过是风广言的计谋!他先是用那苹果给众人营造了一个这盘龙丝锋利无比的假象,然后利用这个假象来达成目的。
风广言慢慢站到她身后,却不敢有其他动作,连声音都透着小心:“阿宁,我知道方才我的行为偏激了,你要打要骂都可以,我绝无怨言!你别生气!”
阿宁像是没听到风广言的话一般。方才唐琪的话开始在她脑中回想。
汀州……汀州……阿宁脑海里关于汀州的回忆一幕一幕闪过!
连带着一起去汀州那群人,以及她那短暂的一生为数不多的平静的时光!
可是那些时光对她来说平静,却也依旧的惊心动魄。那段日子,算是她黑暗的救赎!原以为救赎之后会是阳光!可是从此之后,她却跌入了更深的黑暗。
她将记忆中那惨烈的场景压下去之后转过来,望着风广言:“你方才那事处理得实在是不怎么好!是个人都看得出你有意在探听当年的事!汀州之事有什么好探听的呢?”
说着,她自嘲一笑,带着深深的倦怠。
风广言料到阿宁会生气,但却没料到她竟然用如此直白却又坦荡的方式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我……”风广言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庆历十八年,汀州大雨三个月,洪水泛滥成灾,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阿宁慢慢闭上眼,抬起头,背对着屋里窗口的方向,窗外的光似乎在全然避开了阿宁,她缓缓开口,用一种平静得似乎事不关己的口吻将这番话说出来:“原本应该派来赈灾的粮草预计需得十万石,可是随军押送到汀州的粮草总共才达总数的一半不到!汀州巡抚当时正值升迁,想都不想便瞒报灾情!多简单的原因,可就是这样一个原因,朝廷信了,拖了一个月赈灾粮才下来,因为灾情不重,朝廷甚至连安置所都没修!数十万灾民无处可去,被迫大规模迁徙。”
“可这么多人,去到哪里呢?去哪都会引起重视吧!汀州巡抚害怕事情败露,想都不想便紧闭城门不让难民出城!洪水之后,交通闭塞,加上人口密集!这城门一紧闭,后果可想而知,没多久瘟疫便大面积爆发!人成片成片的死去!”
她笑了笑,问风广言:“你见过一眼望去全是死人,深吸一口气都是腐烂的味道的那种感觉吗?”
“我们到时很多人已经没了!还活着的人也只留着一口气吊着!因为瘟疫引起的高热、感染将那些还活着的人折磨得痛不欲生!很多人甚至抓着我的手,让我痛快点,结束他们的生命!当时我们在汀州停留半年!救下的人寥寥无几!后来瘟疫还是没控制住,朝廷下令,所有生人全部离开疫区,走的时候,官府怕瘟疫继续扩散,那些感染瘟疫之人被集中在一起,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那不是我第一次面对死亡,却是第一次面对这么大规模的死亡!从那时开始,我才知道,原来生命可以这么的一文不值!”
阿宁睁开眼,眼底带着异常嘲讽的光:“你看,明明我们没做什么,不过去施了施粥,给那些人探了一下脉,再开几副药石,救下的人也没多少,到最后也依旧舍了他们走了,可是活着的人竟然如此的感恩戴德!他们要的多吗?没有,他们不过是要一个安稳泰和,既然别人给不了,为何不自己去取?”
风广言不知道阿宁是以怎样的心态将这些事说出来的,可是那是六年前啊,六年前阿宁才多少岁?
怕是不过十一二岁吧,这么小小的一个孩子,他无法想象那种毁灭性的冲击到底给她造成了什么样的伤害!可是风广言清楚,无论是谁,如此直白的直面生死、直面人心,都不会好受!
风广言伸出手抱着阿宁,可是阿宁浑身都透着冷意,那种感觉,似乎怎么捂都捂不热了!
“阿宁,别怕!从今往后都有我陪着你!”风广言附在她耳边安抚似的开口。
可中间隔了六年!那些情绪早就长进了阿宁血肉里,分不开、剜不掉了!
即便如此,阿宁听着这轻柔的话,心里还是莫名一酸!
那种感觉,像拼尽力气是在暗处行走到筋疲力尽的人在绝望的边缘突然跌入一个充满温暖的世界里,所有麻木的感官渐渐苏醒,委屈全然席卷而来。
阿宁抬手回抱住风广言,双手紧紧攥住风广言的衣衫,她死死咬着牙,眼底泪水却悄无声息地滴落在风广言肩上。
阿宁除了汀州的事,其他的没再多说什么,可是风广言清楚,那些事不过是她那些黑暗的人生中淡淡的一笔!如果不是碰上唐琪,说不定她连提都不会提起!
她主动开口说这些,不过是因为她在自责,自责当初舍下了那些在日日夜夜等待医者救他们的那些人!
风广言一早就发现了,阿宁这人矛盾得很,她能下着最狠的手,却也留着最柔软的心!
她会自责,为那些她曾经做过的事!虽然事间歇性的。
其实人若是只带着一种情绪是最轻松的,不必受其他情绪左右之苦,难的是相互矛盾的感情相互煎熬,着,在那种非此即彼却又不得不为的折磨中一步一步前行。
所以,风广言不知道那些毁灭和仁慈同时作祟剧烈存在时,阿宁是怎么挺过来的!
或者是她从来就没从这种折磨中抽身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