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身碎骨是何滋味?
痛!无边无际的痛楚在全身蔓延开来,刺激着神经让人清醒的体会这生不如死的感觉。
一处碎石荒崖下躺着一小姑娘,满脸满身都是血,她全身上下没一处完好的地方,全是伤痕和模糊的血肉,血肉中还嵌着泥土和碎石子。
身上一些部位甚至有断骨破肉而出,上面夹杂着黑红的血丝和碎肉简直惨不忍睹,她的嘴微张血液像涌泉般从里往外冒,身上的衣裳早就被血液侵染成了红色,身下渐渐形成了一片血色水洼并四处蔓延开来,竟让她看起来有一种妖异残忍的美感。
弥留之际宝儿终是清醒过来,过往一生重演在眼前,她这一生甚是短暂不过短短十年便要去奔赴黄泉。
她出身农门因是女娃一生下来便不受重男轻女的爷奶重视,还拖累父母也不受待见。农村事多大大小小的活都要干,自她懂事起他们一家子一年下来都没停歇过,还落不得好。
比不上能说会道背地里捅刀还是幼子的小叔一家,也比不上时不时回来打打秋风还挑拨离间让老太太磋磨娘亲远嫁的二姑。
爹娘虽是老实孝顺的人,但也算不上是软柿子,何况泥人还有三分脾气,各种的矛盾纠纷的积压,再加上五岁那年她因风寒发现晚又救治不及时伤了脑子,人变痴傻了。
娘亲大闹了一场分了家,他们一家子和主宅之间的关系直接降到了冰点,逢年过节也不一起因孝道就让爹爹去送点东西就算完了,之后在村里见了面也不打招呼和陌生人无异。
因是他们一家先提出的分家,但是碍于父母在不分家一说,爷奶的手上多了一份田产,算是不在老人身前尽孝侍奉的补偿。
分到的东西虽不多但是好歹分家后没有太多的糟心事,农事少平常仅娘亲一人就能打理,爹爹便去镇上找了份木工的活计养家。
变成傻子的她没有被嫌弃,爹娘待她仍是如初,又花了不少积蓄为她调理身子,出门的时候也不让她离开他们视线范围。
之后的几年她都是浑浑噩噩的过着,十岁那年流寇四处作乱举村在山上避祸一个月后,主宅的人不知为何要下山。
上山容易下山难何况他们还处在半山腰之上,爹爹便被小叔叫去帮忙,把她和娘亲留在山上和他们下山去了。
当天夜里便听到山下一阵声响,村子的位置火光滔天,娘亲把她托付给小翠一家便匆匆下山,后来娘亲也没有回来。
娘亲下山之后她觉得心里很难受,她问小翠爹娘去哪儿了,小翠只是含泪安慰着她说爹娘只是去忙了,让她等着爹娘回来。
可是她等了一天一夜爹娘都没有回来,她心里的不安驱使着她的头脑,她觉得那会儿的她异常聪明,没有一分痴傻。
找了个借口趁小翠他们不注意悄悄溜下山去,跌跌撞撞地跑回村里不见人影,到处是打砸烧抢后的痕迹一片狼藉。
从山上下来离村口爷奶家近,而且她有一种感觉爹娘就在哪儿,她便往爷奶家跑,推门还未进去便看到让她心神俱裂的一幕。
一股让人作呕的味道随之传来,满屋子的尸体横陈在院子里,血水染红了地面还有些苍蝇在四处飞舞。
里面躺着的都是我最熟悉的人,爹娘,爷奶和小叔一家,我不知什么是死亡,楞在门口喃喃地唤着,无人应声眼泪不禁滑落,身子一软坐倒在门口。
后来,后来我被流寇留下的探子发现,我知道我不能被他抓到,就一直跑,一直跑,那人在我身后笑得淫邪,让我很是害怕。
追赶的时候我慌不择路跑去了南边的荒崖,失足摔了下去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恨啊!我恨啊!那些该死的流寇毁了我的一切!
若是能重来,若是能重来
意识渐渐模糊不清,痛楚也消失了宝儿感觉身上轻飘飘的,她想,她是要和爹娘团聚了吧,咧嘴一笑闭了眼,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
“宝儿,宝儿~”
她好像做了个梦梦里谁在唤她的名,可是鬼做的梦不都是魇吗?这声音好熟悉她想不起来是谁?
“宝儿~宝儿~”
谁推了她一把宝儿不情愿的睁了眼,眼前是个梳着两个麻花辫穿的不是很好的小姑娘,让她有些眼熟。
小姑娘清秀可爱的脸上带着焦急的神情,嘴里叭叭叭的说着什么,她听不真切,愣愣地直盯着她看。
她想着,她是谁?
“怎么?睡蒙了?认不得我了?”赵翠莲看着宝儿一副疑惑的神情好笑的问道
也不指望眼前人回答她,伸手一把把躺在草垛上的小孩儿拉起来,一边把她身上的稻草清理干净一边说道
“今儿农忙也没顾得上你,你倒好跑这儿来睡觉也不说一声,害得成叔和娴婶担心你,这不,刚忙完发现你不见了就到处找你去了,还是我劝他们先回家看看把饭做好,等我出来找你。”
看着眼前就光盯着她发呆也不说话的宝儿有些可爱,赵翠莲抬手捏了捏她的婴儿肥,满足了“好了好了我不说你了,行了吧。”
随着脸上温润的触感,宝儿的视线移向那只作乱的手,作乱之人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收了回去。
“咳,现在跟我回去,你也饿了吧?娴婶肯定给你做了好吃的,想想就流口水,不是我说娴婶那手艺简直是一绝比大姐做的还好吃。”小姑娘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手上温润的触感像是镜花水月般让人觉得不真切。
宝儿不敢乱动也不敢说话,生怕惊醒了这一场梦,任由着她拉着她走,听着她的话是要带她回家,家?是个离她好遥远的字眼。
眼睛有些酸涩终究是怕破坏了这一切忍住了,抬眼看着走在前面的人,她记起她是谁了,是当年和她最要好的小伙伴同村的赵翠莲。
小翠,宝儿无声的张了张口
回家的路有些长,她心里有些闷,看着越来越熟悉又陌生的场景她是既欣喜又害怕,欣喜能见到爹娘又害怕见到爹娘,她以为她忘了,可是她不曾忘。
当年推开门见到的场景一直是她的梦魇,曾经有好长一段时间以不同的形式反复的出现在梦里,直到那漫长岁月慢慢把它掩盖。
“行了,我就不进去了,你自己进去吧我先走了。”赵翠莲把宝儿送到家门口便往回走,临走前还嘱咐道“这几天忙你就别乱跑让叔他们担心,没事就在家待着,等这阵子忙完了我就带你和金莲去玩儿~”
宝儿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看着赵翠莲渐渐远去的身影收回目光,站在门前踌躇不前,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渴望的心情占了上风,手颤抖着搭在了门上。
轻轻一推门开了,映入眼帘的不是记忆中那血腥的场景,而是温馨地让她落泪的一幕。
院落中坐着个长相清秀的年轻男子,他穿了身短褂,小麦色的肤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听见声响往她这儿看来,冲她一笑。
“孩儿她娘宝儿回来啦,快上饭宝儿肯定饿了。”男子朝厨房大声喊道又转头冲她道“宝儿啊你总算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出去找你了。”
他眼中带着担忧的神情
听见喊声厨房一年轻挽着妇人发髻,容貌上乘的女子探出半边身子来,温柔地对她说道“回来就好,娘今天给你做了你爱吃的米锅巴,娘给你端出来。”
是记忆中的样子,是记忆中的声音,宝儿睁大眼贪婪地看着这一切,不敢搭话生怕惊扰了这片世外桃源,惊扰了她魂牵梦萦却再也未见过的爹娘。
“哎?宝儿啊,翠莲咋没和你一起?你是一个人回来的还是小翠把你送回来又走了?”赵成往他闺女身后看去没看见赵翠莲的身影疑惑的问道。
“你闺女那次不是翠莲把她送回来的,这孩子也不留下来吃个饭,她一小娃娃还能吃多少。”陈淑娴笑着回答道又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
“那孩子就是太懂事,怪让人心疼,当初我们家也是那样的处境,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干得多吃得少还遭人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才会脱离苦境,赵大川两口子也是个立不起来的,可苦了他家三个孩子了。”
说到赵大川一家陈淑娴叹了口气,他们两家都是村里重男轻女最严重的人家,现在他们日子过得好了,赵大川那家还在苦海里挣扎。
偏偏那两口子懦弱老实愚孝,一连生了三个女孩,那日子过得苦哟!
一听这话赵成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媳妇儿,那都是多久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你咋还记得?”
“多久!?”一听这话陈淑娴就不高兴了,把手里的碗往桌上一哚横眉冲赵成说道
“再久我都记得!想当初你爹他们是怎么对我们的,怎么不待见我们娘儿俩的,不就是嫌弃我生的是女儿吗?当初宝儿在主宅可吃了不少苦,我可受了不少气,你又落得个什么好?还有我家宝儿变成这样是谁造成的?怎的?说不得了?”
陈淑娴把手往腰上一插居高临下眼神有些哀伤又冒火的看着赵成,一但赵成嘴里说了什么不称心的话她就要叭叭叭的开火了。
一看自家媳妇儿这架势和样子赵成那还敢多说什么,“那,那毕竟还是我爹娘和兄弟啊。”
“呵~”陈淑娴轻笑一声,“你也说了那是你爹娘兄弟,还亲生的呢,那你怎么还被人卖了那么多回!还被人在背后捅了那么多刀!我家宝儿又落得个什么好!”
戳人戳心,陈淑娴深谙此道,见赵成被戳的哑口无言,心想算了放他一马口风一转“行了,我不想跟你多说什么,省得我生一肚子气,吃饭!”
赵成见自家媳妇儿放他一马“嘿嘿嘿”傻笑到
陈淑娴嫌弃的白了他一眼“我管你心里咋想的,反正当初的事我这一辈子都记着得,想让我忘了,做梦!”
说完便转头温柔的冲宝儿喊道“宝儿啊,还傻站在那儿干嘛?快过来吃饭。”
鲜活的画面,熟悉陌生的场景,埋葬在记忆深处的人,一切的一切都那么真实,真实得让她落泪,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眼眶滑落,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哽咽的喊道:“娘~”
见女儿如此陈淑娴心里刚刚和赵成斗嘴胜利的喜悦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急忙冲上前半蹲在宝儿面前担忧的询问道
“咋啦宝儿,咋哭啦?谁欺负你了?跟娘说,娘去教训他们。”
一想到有人敢欺负她闺女陈淑娴就怒火中烧,强忍着没在宝儿面前变脸
紧随其后的赵成一把把自家闺女抱起来搁在怀里,同仇敌忾到“对,谁欺负你了爹去教训他,乖,别哭了,都成小花猫了不好看了。”
自家闺女爱美平时这么一说那金豆豆就立马收住了,可今天这招不好使了。
“爹~”看着自家爹爹宝儿一把扑在他怀里嚎啕大哭
被闺女的举动吓了一跳的夫妻俩连忙问道“是身上那里伤到了?伤到哪儿了?快让娘看看。”
闺女怕疼哭得这么厉害定是哪儿受伤了,说着让赵成把孩子放下来,一番仔细检查下来没看到有不对的地方,问闺女闺女就顾着哭了两夫妻在一旁急得跳脚。
“宝儿啊,你别吓娘啊,哪儿不舒服你倒是说句话啊?”
看着爹娘的举动和关怀的话语,宝儿哭着哭着就笑了,是真的,不是梦不是镜花水月,她真的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咋回事啊?这咋还笑起来了,是不是又伤到脑袋了,我这就去镇上请刘大夫过来。”说着赵成就要往外走,刚走了一步就被人拉住了衣角,低头一看闺女俩大眼泪眼婆娑的望着他
哽咽着“没,我没事爹,不看郎中我好着呢,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好了。”
忽略掉宝儿突然变得口齿伶俐,赵成顺势蹲下来摸着自家闺女的头,担忧的看着她
“那告诉爹爹到底怎么了?”
“我好像做了个梦,那个梦好长好可怕,又好像没有,那不是梦,是真的,是真的!”宝儿激动得拉住赵成的手说到。
等宝儿把他们一大家子在她十岁那年被流寇一锅端了和她怎么惨死成了孤魂野鬼讲述出来后,夫妻二人都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我苦命的娃儿啊!你咋那么命苦啊!主宅那一大家子就是扫把星,遇到他们就倒霉,可害苦了我们一家,害苦了你啊!”回过神来的陈淑娴一把把自家闺女抱在怀里哭喊着
轻拍着宝儿的背“不怕啊,不怕,有娘在,有娘在啊,再不济你爹也在,现在知道了今后那些事我们不会让它发生的。”
“对,爹会护着你们娘儿俩的。”赵成也在一边应声着,心里想着主宅真的像淑娴说得那样和他们家犯冲,和他们一起总没好事,以后还是离远点吧,离近了那天连命都赔进去了。
等夫妻俩细想完宝儿已经在陈淑娴怀里睡着了,夜里躺在床上的夫妻俩都心事重重,在赵成不知道第几次翻身后,陈淑娴出声道“你也没睡啊?”
“哎!”赵成一声长叹“我哪儿睡得着啊,宝儿今天说的事可着实把我吓得够呛,我到现在还没缓过来呢!”
“别说是你了,就我也还没缓过来呢。”想到宝儿说他们俩惨死她虽然有些吓,但没经历过还能接受,但是后来又听到宝儿惨死,死前还遭了那么多罪。
那南边的荒崖那么高净是碎石摔下去该多疼,又想到宝儿真的经历过她心里就难受,他家宝儿从小就怕疼,当初她是怎么受得了啊,想到这儿她低声啜泣起来。
“咋又哭起来了?”
“我一想到宝儿那么怕疼还是那样惨死的我就难受啊!她还那么小就经历了那么一遭,想到这些我心痛啊!”
“哎!”赵成一声长叹眼睛也湿润起来,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那也是他捧在手中的宝啊!
对于宝儿的话两人是丁点都没有怀疑的,自家孩子自家知道,不可能是被精怪上了身,他们家宝儿编不出来那些谎话骗他们,唯一的解释便是那些都是宝儿经历过的。
而且前几年还听说有个偏远的村子有小娃娃说记得前世的事,想想宝儿经历了那么多磨难,吃了那么多苦才重回人间就更难受了。
“大成,等这段时间忙完咱们就带着宝儿上京城相国寺去拜拜菩萨还愿吧。”陈淑娴说道
都说京城的相国寺灵,他们也去拜拜去去霉运,宝儿能回来说不定就是菩萨保佑的,去还愿是应该的。
“好”赵成答到,思索了一番“宝儿突然好了难免有人会多想,人心难测恐对宝儿不利,正好可以借口说遇到了高人,宝儿被高人治好了。”
“这主意不错,正好应了刘大夫说宝儿本来就有得治的那番话,那这几天就让宝儿别出门了,再装一阵子傻。”
刘大夫的话当然是假话,脑子出了问题这年头那儿有得治,只是刘大夫不愿看他们那么悲痛,给他们留了个希望,但是他们不敢细想啊,要是没个希望他们家宝儿也没盼头了。
“嗯,睡吧,明天还有得忙呢。”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