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过的尤其漫长。
一夜之间,吴府老爷自尽而亡,春风坊坊主风如春共余下弟子七人,皆死于非命,血流成河,坊里大火,城中唯一的一家皮影戏院毁于一旦。
有钱府的大火在前,昨夜这事便更让人惊心动魄。
珑汇城里人人自危。
就连廖氏,都在家中供起了菩萨。
千澜昨夜回来的晚,直睡到了第二日的晌午才悠悠转醒,睁开眼正见到赵霁一张放大了的脸。
她吓一跳,“你干嘛?”
赵霁眨眨乌黑的大眼睛,“阿姐,家里来客人了。”
“客人?谁呀?”千澜起身。
“说是京城文清侯府的人。”
文清侯府?是来商量退婚事宜的吧?算算日子,确实也该到了,千澜很快地下了床,走去圆桌旁喝水。
“都来了谁?”
赵霁却纳闷,“并未来了谁,只是一位近六旬的管家,先前听闻他家三老爷带着七爷一起来的,怎么今日变成了管家?”
管家来访与主人亲自临门差距很大。
千澜闻言不着痕迹的笑笑,将茶杯放下,折身去推赵霁,“先出去先出去,待我梳妆。”
片刻以后,她已穿戴齐整,往待客的正堂走去。
正堂里,廖氏正手捧着茶盏,姿态雍容,漫不经心的听面前之人说话。
“廖夫人,我家三老爷舟车劳顿,今日才到珑汇便没有来府上叨扰,让老奴代为致歉,还望您海涵。”
廖氏并未说话,眉眼冷冰冰的望着茶盏。
沈管家心下一跳,面上七分假笑就退散了三分。
“呵呵,是这样。”管家脸上有种说不出的姿态,言语恭敬,却又略显傲骨。
“之前您致信我家太夫人,说要解除贵府千澜姑娘与我家世子的婚约,太夫人特遣了我家三老爷过来商讨,但正所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不知这退婚的意思,您可是还坚持?”
廖氏一听这话,放下茶盏却蓦然笑了。
沈宴已然与那尹家姑娘结亲,若此婚不退,千澜莫不是要嫁去沈家为妾?三言两语地将事情都推给他们。
退亲确是她们先提的,但她的那封信才到京城,沈府就着急忙慌的和尹家结成了亲家,这事上沈府难道做的体面?
延宁伯府落魄不假,可连一个小小的管家也敢给他们母子甩脸面么?
绕是千澜也气不过,遑论廖氏。
“海涵不行,但婚要退。”她拎着裙子走进来,脸色并不好看。
她小脸红扑扑的,不知是才跑过来还是被沈管家的话给气的,像极了一只才熟的桃子,肌如凝脂。瓷白的脸上只是略施粉黛便更显娇美,并不艳俗,美的中规中矩。
管家略怔,“这位是千澜姑娘吧!许久未见,已经出落的如此水灵大方了。”
千澜低头一笑,在一旁的位置落座,清了清嗓子道:“客套话便不用说了。我们延宁伯府的态度你也晓得,今日贵府若是因三老爷舟车劳顿并未来拜访而致歉的话,我们倒也不是那么的不近人情,这事情不大,没必要放在心上。”
她一双杏眼眨了眨,“但若是说退婚事宜,管家不必多费口舌,等三老爷休憩好了,再来与我母亲谈吧。”
“家里没置办女使小厮,不能送沈管家出府了,好在地方小路不远,您自己儿出去吧,门在那边,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今儿风大。”
千澜忍住了跷二郎腿打摆的想法,装出一副过得去的贵女模样,直接了当的送客。
沈管家由怔愣转为震惊,脸上的神色丰富地跟春时的百花园似的,一下青一下黑。大概是见过那么多撵客的方式,千澜这个是最不正经的一本正经。
……你要是叫人把我打出去,我还没这么憋屈。
老管家一把年纪了,就没遇到过这么晦气的事。得亏世子没有娶她!这便不情不愿的施礼,怒冲冲的走了。
生气归生气,临走前还是要将别人家的门关上的。
“沈寂为人正直清明,怎么沈家其他人都是这副样子?还文清侯府呢!”
旁边碟子里摆着昨日赵霁刚买回来的瓜子,千澜顺手抓了一把,顺势翘了个二郎腿,不屑一顾的望着大门的方向。
廖氏却有些不太高兴,拧着眉毛不说话。
赵霁在一旁道:“母亲怎么了?是因何事烦忧?”
千澜闻声看过去。
廖氏道:“沈府一代不如一代,偏生晓得讨皇上欢喜,这几年文清侯府的人几近目中无人,澜姐儿方才说的话,只怕那管家往心里去后,在京城会与别人说,影响你的闺誉,再觅得良人何其艰难。”
“澜姐儿,你方才鲁莽了。”
不鲁莽就会被别人踩在脚下侮辱,千万别为了维持所谓的表面委屈自己。
千澜很不看好自己娘的看法,谦和温顺都只能留给值得的人。比如说她在县衙当差,那对顶头上司曾有才以及顶顶头上司沈寂,她就得乖巧懂事的对待。
像沈管家这种,或说像沈家这种瞧不起人的人来说,礼待他们只会让自己心里不舒服,和助长他们狗眼看人低的气焰。
该摆的姿态还是得摆。
可倒底是她娘,自己再多的想法也不能忤逆她。
千澜好像能理解为什么廖氏当初会带着子女回娘家了。
在她的观念里,好像始终秉承待人以礼的原则,她为人坦荡,不屑于做些弯弯绕绕的事情,也很容易心软,拼不过别人,自然只能躲着了。
“是,女儿以后不再这样了。”
千澜低头,但一个家庭,作为顶梁柱的赵绥已经过世,总要有一个人能够撑起一片天。
软包子最容易被别人捏了。
“可母亲想过没有,今日沈府如此侮辱我们,只派一个下人登门,便想和堂堂伯爵府夫人谈论伯府千金的退婚事宜,我们要是忍了,往后还有谁会将我们延宁伯府放在眼里。”
“母亲,您说过这偌大的一份家业都是爹爹用血拼来的,您不甘心拱手送人,可见不会任人宰割,既然如此,只管自己高兴就是了,哪里还管别人心里怎能想?”
廖氏一愣。
千澜复口出惊人:“我嫁人之事母亲也不忧心,要实在没人嫁,和伍六七凑合凑合过算了。”
廖氏眼睛一瞪,嘴巴张合几次,硬是没挤出半个字来。
赵霁眉毛没差点拧成麻花,“姐姐莫说胡话。”
“我是说没找到合适的,再考虑他,反正他单着也是单着。”千澜干笑着安慰他们。
“姑奶奶,这话可别乱说。”
伍六七站在门口,看着沈寂黑如锅底的脸,以及正厅那个二流子一般的死丫头,简直要哭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