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麓书院从何时开始传承已不可考,只知道大泽建国之时,便曾受过岳麓书院不小的恩惠,再往前追溯,则就有些太过久远了。
千年以来,在湖光山色之间的岳麓书院,始终平静泰然地教书育人、传承武道,上至朝堂文臣武将,下至江湖侠客谋士,都将其视为圣地般超然的存在。
岳麓山赏心悦目的景致里,已经完成十年学业的梓梓学子们正紧锣密鼓地张罗着马上到来的梓枫大试,他们将新的同门接引进来,便将告别这里,踏上新的旅途,或纵横天下,或治安一方,总之不会堕了这岳麓书院的出身。
新旧交替,十年轮回。
……
“你怎么今年突然就愿意来担任导师了呢?”
岳麓书院正中的太平楼阁上,剑宗颇有些惊讶地看着面前的人,一边给他倒上了一杯自己珍藏的碧螺春,“不要说心血来潮这样的废话,这种没谱的理由会让我把你赶出去的。”
剑宗对面的男子约莫三十五六岁的模样,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即使对着天下四绝之一的儒师剑宗也依然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
不过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横放在桌上的长剑,璀璨夺目,灵气四射,即使没有任何人的接触,似乎也有隐约的剑鸣声从剑鞘中传来。
如果有明眼人在此,很容易就能认出这把剑。
归墟圣剑·沧海龙吟!
那此人身份,也就不用猜了。
归墟国封·龙吟剑楚天舒!
“我小师叔让我来的,反正只是十年,和孩子们待着总比老面对着你们这些老家伙有意思。”楚天舒耸了耸肩,端起茶杯来,吹了吹便一口喝干了。
“摆渡人让的?”剑宗有点惊讶,全然没在意楚天舒那般糟蹋他的好茶并且随口放出的嘲讽,“他什么时候管起这世间事来了?”
“世上本来就找不出几个比他更关心世间事的,否则他怎么会一直来回在彼岸和长生之间?”
剑宗默然,显然他对这件事也无异议。
“那看来,这一届的学生里会有些了不得的人物呢,能让摆渡人抽空关注的……咦,是那位传说中的牧野世子吧?这么说你是要来给他开后门的?”剑宗略一转念,便想通了关键。
“你对这些这么清楚,看来大泽皇室还真是什么都不瞒你啊。”楚天舒眼睛微眯,流露出一丝精光,丝毫没有被揭穿的尴尬。
剑宗似乎不想谈这个话题,扭头透过窗口看向了远处的梓枫文试考场闻涛阁:
“还真有些想看看那让摆渡人这么看重的小世子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
……
闻涛阁前的临江广场上,此刻被一位四绝一位国封讨论着的萧钦毫无察觉,因为不知道,所以异常轻松。
广场上都是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或三五成堆地讨论着以前的试题,或独自一人喃喃自语地叨咕着背过的典籍。
这场面让萧钦想起了前世高考时候的场面,可惜这次不光他自己没什么感觉,送他上考场的人也没什么想法。
“你什么时候有过才学这种东西?”这是临出发参加文试前,来自萧睿的嘲讽。
不过萧钦能理解,如果没有顾毅为了启蒙他术法之心给他读的那些书,恐怕老爹根本都不会想到让他认字,而且他读的书虽多,却委实都没什么文学性。
但文试这种东西,说实话,萧钦也就是准备调节一下心情,许久没有参与过紧张严肃的考试,他准备好好感受一下考试气氛,力求让自己的状态在武试前达到最好。
但他也不是准备来丢脸的,怎么说前世也是考古专业的高材生,如果实在考场上没灵感的话,大不了当一次文抄公,也算是文化输出了。
就在萧钦悠闲的等待里,文试开始的钟声响起,负责文试的师姐内力扩音,宣读了此次的文试考题。
“登上闻涛楼,即景即情创作,文章、诗词、音律、丹青皆可,限时半天,可提前交卷。音律五层、文章诗词六层、丹青七层……”
交代完一系列杂事,赏心悦目的师姐便消失在了楼上,数位师兄上前来带领众人登楼,萧钦混在人潮中,心下感慨不已。
就是这种简单宽泛的试题,而且不限制答题形式,看起来考得不仅是学识,创造、才思、性情,似乎都能从此间探查出来,那位儒师剑宗出题不可谓不用心。
不过这倒是正撞他枪口上了,只是不知道另一界脍炙人口的名篇,是不是能合那位儒师剑宗的胃口……
萧钦径直走上六楼,拿到纸笔之后,望着窗外的云梦大泽,稍微回忆了一下,便嘴角带笑地开始工工整整地默写记忆中的文章。
本来就不长的文章,删减修改了一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萧钦很快就默写完了,他细细查验了一遍,确认没什么漏洞,便交了上去。
也许是他这样只是来文试调剂心情的武者年年有,收卷的导师是个颇为和善的老者,正拿着在他之前交卷的某人的卷子细看,见他也交卷,便笑着将卷子收下,示意他悄悄离场。
萧钦也微笑表示了一下感谢,便安静地走出了考场。
萧钦并不太在意这文试,只是个调剂而已,对他而言真正重要的,还是两天后的梓枫武试,毕竟他大小是个世子,没什么仕途的打算。
一身轻松地走下了闻涛阁,萧钦忽然听见了临江广场远端飘来的悠长笛声。
越姬的舞艺管弦造诣极高,在母亲手把手的言传身教下,萧钦即使自己手艺平平,但是鉴赏的水平还是相当高的。
眼下这曲子清越空灵,动人心弦,且与风声水生相得益彰,似乎是为了这场文试所做的乐谱,萧钦不由得起了好奇心,便循声走到了演奏者的身边。
吹笛人是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望着眼前的云梦大泽,似乎陷入了某种沉思。
少年的乐艺不俗,一时间甚至有飞鸟游鱼循乐声而来,随笛声飞舞游动。
一曲终了,萧钦不禁鼓了鼓掌,那少年对他微微一笑,算是表达了谢意。
也许是文试勾起了一丝前尘回忆,也许是那乐谱确实极动人,也许是萧钦太闲了。
总之,萧钦鼓完掌,仍旧意犹未尽,忽然心血来潮地笑道:“这样好的曲子,没有填词也太可惜了。”
话罢,萧钦便抽出长剑,按照那少年之前的乐谱轻轻弹剑击节。
那少年目露奇光,却也立刻吹笛相应,萧钦便朗声开音:
“善鼓云和瑟,常闻帝子灵。
冯夷空自舞,楚客不堪听……”
萧钦遗传了越姬的好嗓子和好乐感,那少年的笛音又格外优秀,两人这一番举动顿时吸引的便不只是飞鸟游鱼,连闻涛阁上文试的考生和监考的师长都有从窗口探头观望的。
那收卷的老者正拿着那曲谱细究,听闻歌声之后,为填词者的文采惊讶,眼中惊奇之色渐浓,于是便走到窗边准备一看究竟。
待看到萧钦的时候,老者显然对这个他以为是来调节心情的少年还有些印象,不由得起了好奇心,回桌前翻出了萧钦的文章,细细地品读了起来。
只是这一读之下,老者的眼神却渐渐明亮了起来,尤其是看到那一句“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时候,眼中神采越发飞扬,几乎像是一团将息的烛焰,重又焕发初燃时的沛然光辉。
又好像是伏枥的老马,重新想起了年轻时追风绝影而行的热血岁月。
老者取出朱砂印章,在文章下印了一记,递给了一边整理试卷的书院学生,带着些郑重叮嘱道:
“放进一类甲等,告诉儒师说是我亲点的梓枫文魁候选,另外誊抄一份,送到我的崇文阁去。”
那学生有些惊讶,不过却也恭敬地应了声是,依言而行。
……
入夜,太平楼阁。
“你在这添什么乱?”剑宗看着显然没什么耐心翻卷子的楚天舒,有些无奈。
“看看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楚天舒心不在焉地一张张翻着卷子,多半还是在看丹青和曲谱,绝大部分文章诗词都被他随手放在了剑宗面前的试卷里。
剑宗摇了摇头,当下也不去管他,反正他看看就看看吧,评分的权利在自己手里,他也影响不到。
“咦,这个……”楚天舒翻到了一张曲谱,眼睛突然就亮了,也不管旁边凝神审阅文章的剑宗,竟是抽出了龙吟剑,开始击节试音,只凭长剑弹指,竟丝毫不逊于白日里那少年的悠长笛音。
曲声悠扬,连一旁的剑宗都不由得侧目赞了一句:“好曲子啊,放甲等里吧。”
楚天舒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这时来送卷子的学生笑道:
“确实好听,不过白天那作曲者试奏的时候,有个考生即兴给他填了词,那词也真是一绝!”
“哦?”两人都来兴趣,那学生便将萧钦填的词誊写了出来,看得两人都是点头不已。
“这词用于这试题,也足够进文榜前十了。”儒师颇为欣赏地将词曲合放在一起。
“那您可是小瞧他了。”那学生又笑道,“徐师亲点了他的文章是文魁候选呢!”
说着,他抽出了那张盖着朱砂印章的试卷,递给了儒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