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月未落,星野未明的时候,闻涛阁上,一声远钟悠然浩荡里,漫天烟花轰然盛放,无数璀璨星火随风纷扬飘落!
“唯儒有才,于梓为盛!祭星礼成,梓榜放榜!”
浑厚清朗的礼官之声一瞬间压过闻涛阁前鼎沸的人声,如同黄钟大吕浩荡而起,宣告着此刻最让眼前这些少年们心神激荡的消息。
“梓榜五十,大泽云清!作七律《泽雨时晴》,天潢贵胄,野鹤闲云,心思恪纯,不负山水清幽,甚善。”
混杂在人群中的萧钦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了笑容,没想到第一个就听到了熟人的名字。
这几年他见云清和云灵儿的次数不多,对云清这小孩的印象还停留在十年前那个抱着点心吃不够的小正太身上,没想到如今在这文才梓榜上,竟然俨然是个文采风流的清雅少年了。
远处,正坐在江边丢石子打水漂的云清一脸不可置信,回头看到高高升起的自己名字,才惊喜地跳了起来。
旁边站着的云灵儿也是颇为高兴,大力拍了拍云清的肩膀,揉乱了他一头黑发。
礼官接连不断地一气唱报,四下不断有少年们面露喜色,欢呼雀跃,随后周围的好友便围着中榜少年恭贺不已,却又都分神去细听礼官的唱报,生怕漏了自己。
萧钦其实只不过还是来看个热闹,他虽然对《岳阳楼记》有信心,但是却委实不太看重这文试的结果,毕竟他本就是冲着武试来的,文试有个好结果是锦上添花,没有的话,也没什么影响。
很快,五十到十一的排名和评语都被报完了,接下来是放榜的重头戏,前十的作品会被当场展示以供瞻仰的。
第十是首挺惊艳的七言绝句,可对于萧钦这个经过唐诗宋词洗礼的家伙来说,也就那么回事。
正在他走神的时候,却蓦然又听见了一个耳熟的名字。
“梓榜第九,大泽云灵儿!作丹青《风云鱼跃图》,天资卓越,头角峥嵘,不独为闺阁添彩,亦能于江湖争锋,豪情可堪万丈!”
半空中黑白水墨光彩化作风云变幻,一条金鳞玉翅龙角长须的峥嵘龙鲤跃然其间,其昂首向天搅动风云之资不可一世,令人似乎都已经隐约听见风云呼啸间的龙吟之声,引动观者热血沸腾!
那小萝莉如今已经这么牛了吗!萧钦看着半空中的丹青光影,感慨不已。
他看得出来,这丹青的画技虽然精妙难得,但其中那一份融润潇然之意才是最惊才绝艳的,这已经不仅仅是画技能做到的了,必然是融入了武学道韵,需要相当水准的心法修为。
可见这位大泽六公主于《玉水明心诀》上的修为,已然不下第三层“翻云”之境,甚至到了第四层的“覆雨”也未可知。
远处的云灵儿却颇为平静,甚至还不如知道云清上榜时高兴,只是看着那风云鱼跃图,怅然若失。
这时候若是萧钦哥哥在身边,也会有所惊艳吧……
云清知道自己这四姐在想什么,不由得也叹了口气。
他还是不明白,怎么孩提时代见过一面,自己这四姐就对那位牧野世子一见倾心了。
虽然他也十分钦佩和感激对方,但是六岁就一见钟情是不是也太早了点……
报榜继续,第八第七都是文章,萧钦虽然细看之下也能评个分批个注,说说意境讲讲文法——毕竟是考古的本等勾当——但是那肯定会破坏了他眼下这吃瓜群众看热闹的闲适安逸,所以他也就粗略看看,跟着众人叫了两声好。
“梓榜第六,归墟许浮!作《云梦仙韵》!仙韵造化,如通神明,灵曲天成,妙手偶得!音律上佳而搏得绝妙填词,可称画龙点睛,亦可再进一步!”
萧钦正等着听曲儿,却听得半空中笛声一起,随后便是他自己的声音响了起来。
“卧槽,用我唱的干嘛?”萧钦没想到这一出,当下便察觉到有不少那天围观他弹剑作词的人目光投射而来,其中不乏惋惜(“此等才华,却用在了试场之外!”)和幸灾乐祸(“哈哈,为他人做了嫁衣吧!”)。
萧钦倒没想那么多,只是被围观得有些不自在,不过他很快调整好了心态,反正只要自己不觉得尴尬,那尴尬的就是围观者。
“被尴尬”的围观者们很快就被音乐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连萧钦这个歌者都有些入神,实在是乐曲音律太过动人,那《省试湘灵鼓瑟》又是他颇喜欢的诗句,两个世界的不同佳作一配合,碰撞出的火花真是绚烂。
一曲终了,众人都就差齐喊再来一个了,一时之间连第五名一篇颇为惊艳的文章都被抢光了风头,倒真应了那再进一步的评语。
众人回味温存中,唯有萧钦回过神来,略微有点惊讶于这《云梦仙韵》的神异。
这似乎不仅仅是好听那么简单,萧钦隐约察觉了某种直抵神魂的力量,但细品之下却又捕捉不到。
就在众人的心不在焉中,第四名的评语大概只有几个人听全了。
“梓榜第四,仙古叶煞!作《剑映山河图》!极其意者近其道,嗜于武者敏于才!”
丹青浮现的瞬间,气氛顿时一肃,一时间所有人的心法都被遽然而现的森寒杀意硬生生迫了出来,有修为稍差的少年,竟是闷哼出声,连忙低头闭目催动心法。
而多数人也都是靠着催动心法才能坚持。
仍旧没有什么异常的只有五六人,包括云灵儿、萧钦、做《云梦仙韵》的少年,和一位隐在人群之后的黑衣少年。
同样都是以丹青上榜,且都是依靠武道心法将意韵留于画中,云灵儿看着半空中那画面,美目之中战意升腾,异彩盛放之下,有几分见猎心喜的意思。
许浮,也就是做《云梦仙韵》的少年,若有所思地看着空中的图画,在没人看到的地方,他袖子中的右手不断掐算着什么。
真正认真品鉴观画的,大概整个广场也只有萧钦自己了。
山是山,水是水,亭台楼阁、花鸟游鱼,全都与那一日闻涛楼上所见一般无二,可以说近乎以水墨写实,但是笔墨晕染之间,就是有森寒杀意透画而出,其杀意之浓烈可怖,虽然对萧钦而言全无影响,但萧钦自问,即使他修行了杀生大术十年之久,自成明澈杀意,却也做不到这等地步。
不过萧钦对此倒也不放在心上,他只是在细细揣摩这杀意的细微意味。
究竟是什么样的经历,才能让十几岁的一个少年,在山水之间复刻出如此深重森然的恐怖杀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