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令二年,大夏皇帝荒淫无度,因世家北辰氏之姓冲撞帝星,竟下令夷灭其全族。
幸而羽林中郎将西陵沛不忍世代忠直之门落得如此下场,悄悄救下一男婴与自己儿子一同抚养。
及此子成人,悉知自己身世,便说动西陵沛之子西陵爵与自己一同策划谋反大计。
太令二十四年,北辰氏联姻蒙兀王,带领蒙兀军队挑动百姓起义,联合西陵爵教唆驻军大营发动兵变,于太令三十二年毁大夏之基业,自立为帝,建国北齐,改年号始元。
封西陵爵为敬国公,官拜大将军。
始元二年,冠云山一药庐内,一女子正分拣药材。
她不过十六上下,眉若远山,腮凝新荔,唇不点而红,鼻子小巧挺拔,高一分则嫌阴鸷,矮一分即显平淡,一袭白衣,仅以一骨簪绾发,再无其他饰物,却难掩其清雅温婉。她美目微簇,其中蕴藏着晕不开的愁绪,令人怜惜不已,只恨不能护其周全。
女子手上虽一刻不停地整理药材,思绪却早已飘远,时不时将目光投向门外微微显露的春色中。
“嘶——”只听得女子倒吸一口冷气,低头看去,左手掌心赫然多了一道细长的伤口,正往外渗血。
一个七岁出头的男孩正在捣药,见状当即放下药杵跑到女子身侧开始熟练的包扎伤口。
“二师姐怎么又走神了?这次留下的伤口比以前的都要大。那个杜嫣然来了以后,你和大师兄都魔怔了。”
小男孩愤愤道:“大师兄成天陪着杜嫣然,也不来药庐帮忙了。二师姐每日呆在药庐里,却总是走神。手也划破好几次了。更重要的是,义儿和你讲话你总像听不见的样子,也不给义儿做枣泥山药糕、晚上也不哄义儿睡觉了!”
撒娇似的,小男孩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女子闻言伸出右手轻轻揉了下小男孩的头,语气无奈却又带着宠溺:“义儿可是吃醋了?只是如今你也大了,可不能再要师姐哄着入睡了。”
眸光转向门外,幽幽道:“至于其他的,你小孩子家的,还不懂呢。”
小男孩很是不满,高声道:“才不是呢!我什么都懂!二师姐喜欢和大师兄玩,可大师兄喜欢和杜嫣然玩,还带着杜嫣然躲二师姐。分明是不想带二师姐一块儿玩嘛~”
小男孩已替女子包扎好伤口,此刻竟气愤地跳起,挥舞着拳头。继而坐下继续说道:“你看我和山下的二狗子就是好朋友。就是偶尔闹个别扭,过两天也好了。我们心里把对方当朋友,有了矛盾必定想方设法解决,哪会像大师兄一样躲着呢?”
小男孩虽是一番童稚之语,但也不无道理,林卿莞在心下细细品味后,顿觉醍醐灌顶,一时思绪纷飞。
此女名唤林卿莞,其父不过是燕京城中一个没有实权的五品小官。其母却是当今敬国公西陵爵庶妹。
虽说是庶出,然则自战乱中活下来的西陵氏子弟唯他二人,两人自是相依为命,十分亲近。
只叹林母只得林卿莞一女,再无所出,即使身份再高贵,也抵不过三从四德,只能任由林父娶了杜右相旁系嫡女为平妻。
好在林卿莞自懂事起便聪明伶俐,得了林父几分喜爱,连带着林父林母也和睦不少。
见此二夫人杜氏心中不满,找了算命的说林卿莞八字与其子林宣朝相冲,欲将其赶去庄子自生自灭。
幸而敬国公府与冠云山薛神医有几分交情,遂将林卿莞送来此处,同时威逼林父每逢年关必要将林卿莞接回府中。
林卿莞初来时思念母亲,夜里时常偷哭,大师兄薛钦知晓后就守在林卿莞屋外,用树叶吹曲子安慰她;林卿莞熬药放错了剂量,薛钦便替她抗下责罚;林卿莞喜爱梨花,薛钦便制作了一种药将花催熟,使得漫山梨花在冬日绽放……点点滴滴无不令林卿莞倾心于大师兄。
原本当是两小无猜、形影不离的两人却因杜嫣然的出现分崩离析。
杜嫣然乃杜右相嫡女,论理还得叫林卿莞一声表姐。二人虽自幼相识,却因林母与二夫人之故无甚接触。
直至五年前杜老太太年老体虚,春冬之时尤为畏寒,时常双膝红肿无法下床。
而冠云山地处北齐、南梁交界,气候较为温暖,且又有薛神医坐镇,杜老太太便常在此时来冠云山。有时疼得厉害,甚至年节前就来此,同薛神医等人一同过年。
杜嫣然作为杜老太太最疼爱的孙女,每每必定跟来。
由于林卿莞需得回京过年,竟叫杜嫣然钻了空子,不知不觉中,形影不离的二人中多了个杜嫣然。又不知何时起,山中便只有薛钦与杜嫣然的身影。
林卿莞虽不喜杜嫣然,但到底记挂薛钦,这日又同以往那般,去了怡然亭寻薛钦。
怡然亭中,杜嫣然身着鹅黄色裙装,明丽娇俏,粉面含春,鲜妍欲滴,身后万树桃花皆沦为其陪衬。她眉目含情,双手托腮,身体略向前倾,咬过对面蓝衣男子喂来的糕点。
男子另一只手上捧着一本书,目光却宠溺的看向杜嫣然,倏忽见她嘴角沾了些许碎屑,蓦地一笑如清风抚柳,似皎月出云,令山野为之失色,使林鸟见之忘啼。
郎才女貌的画卷令林卿莞心中刺痛,上前一步就听见杜嫣然正提到自己,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
“周嬷嬷已经开始收拾祖母和我的箱笼,我马上要走了,子慕哥哥不可以趁着我不在和林卿莞厮混!明夏告诉我薛伯父和我祖母已私下交换了我二人的庚贴!”
杜嫣然提到自己的婚事一时两颊绯红,却又恶狠狠地警告道。
杜嫣然自以为凶狠,实则毫无威慑的威胁令薛钦嘴角沁出一丝笑意。
下一刻他还未完全绽开的笑意,就被瓷器破碎的声音惊散了——林卿莞得知二人已交换庚贴,身形一晃,手中托盘不慎滑落,致使茶壶破碎发出脆响。
杜嫣然见林卿莞的反应,哪里还不明白二人谈话被听去了,羞恼地叫道:“林卿莞你竟然偷听我们说话,真是西陵氏的好教养!”
薛钦皱了皱眉,虽是已交换了庚贴,但到底六礼未走,此事若是传出去,怕会对杜嫣然名节有碍。
他起身将杜嫣然挡在身后,对林卿莞拱了拱手:“嫣儿言语失当,我替她给二师妹道歉。只是今日师妹听到的,若是传出去,怕会对嫣儿有影响,希望二师妹当作没听到。”
……
林卿莞回了神,不由埋怨自己。自己虽不是西陵家的女儿,但长居于敬国公府,此刻竟把西陵家的风骨傲气忘得一干二净。
既与薛钦有缘无分,自己又何须执着于此。想着母亲前日里来信催自己回府,又担心见了大师兄和杜嫣然尴尬,匆匆回房写了信送回林府,又起身向师父请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