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说咱们可以分配到哪儿去?”
“我想去琳贵妃宫里,她可是宫里的第一宠妃呢。去了永和宫肯定有不少好处!”
“我想留在尚宫局,司制房的首饰可真好看,就算不能带,学会做也好啊!”
“我……我想去皇后娘娘宫里……”
“嘘!你疯了吗?!皇后娘娘是蒙兀人,应该很凶吧!”
几个小宫女围成一圈对话,声音并不算小,让我听了个全。
我默默看着、听着这些个要好的小姑娘围在一处聊天,只有我周围一片冷清。
战乱初平,家里穷困,其实能入宫有每月的月俸够家里用我就很知足了,在哪里当值都无所谓。
“都吵什么!三个月的规白学了?”嬷嬷厉声呵斥下,众人息声,各自排成几列站好。
几句场面话过后,嬷嬷便拿着名册给众人分配去处。
我一向是做的最好的,很快便念到了我的名字:“七月,凤仪宫。”
今年皇上才登基,前朝百废待兴,自然只能在后宫苛刻,跟我一同分配到凤仪宫的宫女不多,一路上大家都有些紧张,没人出声,也不敢肆意抬头。
不知道走了多久,不知道拐了几个弯,穿过一条条一模一样的长街,跨过没有任何分别的几道门,嬷嬷终于在凤仪宫停下来了。
皇后娘娘并没有想象中的吓人,对我们这些新来的小宫女也没有多大兴趣。连名字都没问就叫人领了下去。
我依旧话很少,每天完成着皇后身边的姐姐分配的活计,按部就班的过着,每到月底就托人把银钱送一半回家。
由于我话少,干活又利索,很快成了二等宫女。
本以为我的一生就会这么过下去,等到三十岁,拿着在宫里这么多年攒下来的银钱出宫,找个鳏夫嫁了了此残生。
直到……那一天。
“抬起头来。”
在昭凤殿侍奉许久,我最熟悉的就是这地毯上的花纹。娘娘与汉人不同,地上最喜铺上地毯。今天,这是头一回,我能看清椅子上的花纹了。
“嗯……确实是个清秀的。本宫问你,可愿去东宫贴身侍奉太子?”
“娘娘吩咐,奴婢自然听从。”
原本我以为,不过是换个地方做活罢了,却不想,这简短的一番话,成就了我后半生的噩梦。
宫里的小宫女们都是爱说闲话的,我哪怕不说,也能知道一些,比如,太子不是皇后生的。
可是即便如此,当我被送到东宫时,太子也无法拒绝。
“你叫什么名字。”太子的声音冷冽,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七月。”
“怎么叫了这个名字?既然你名字中有个月,以后就叫银蟾吧。”
银蟾?银蝉?我不懂,明明七月就很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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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爱读书,我贴身服侍,自然也要通文墨,这才明白,原来银蟾是月亮。
东宫里的宫女不算多,而我是太子的贴身宫女,这些小宫女便都由我管着。
女孩子家该是什么样的,我是知道的,只要分配的事做完了便不会说她们,小宫女们倒是很喜欢围着我叽叽喳喳。
身为家里的长姐,身处规矩严整的凤仪宫,身为太子的贴身宫女。这样的快乐我从来没办法体会,能看看也是好的。
小宫女又像以前一样神神秘秘的来找我聊天,她说我像姐姐一样,很温柔。
只是我不知道,这次的八卦竟会同我有关。
“银蟾姐姐,你知道吗?听说太子殿下要纳侧妃了。这可怎么办啊,要是侧妃善妒。您可怎么办?”
我不知道,但是皇后娘娘帮我选了一条路。
这回我跪的地方离皇后娘娘更近了些,能看到她的孔雀蓝撒花曳地裙的裙边。这缎子真是好看,我忽然有些羡慕起司制房的宫女们了。
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正在说话,我没有插话的份儿,只知道从此刻起,我成了殿下的通房。
好像再也没有办法出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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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瞧,多好看。”
林侧妃将我拉到镜子前:“侧妃,这不符合身份,奴婢只是个通房,用不起这些首饰。”
我在宫里待了也有四五年了,每每有人对我夸赞,都是老实本分,看得清自己的身份。我知道这很重要,可是看到镜子的时候,不由自主有些动摇了。
原来珠宝首饰真的有装点作用,明明我梳的仍是以往做大宫女时的垂鬟分肖髻,戴上茑萝松缠花簪,两边再别上方壶集瑞边花便亮眼不少。
侧妃替我画了对水弯眉,竟将我素来的抑郁沉闷扫去几分。
“知道你人老实,规矩严。不过今天既是你生辰,咱们偶尔放纵一下也是应当的。安心,太子妃不会知道的。”
“奴婢……奴婢……”从小到大,哪怕是阿娘也不曾为我庆生过,面对着林侧妃,我头一回讨厌自己笨嘴拙舌。
“银蟾皎洁,月光淡淡。你就和这名字一样的,只需画上淡妆就往这一站,便很素雅,赏心悦目了。若是再愿意笑一笑,那便真是清水出芙蓉了。”
这是头一回有人告诉我,原来银蟾这个名字是如此的高雅,看着镜子里的林侧妃,我笑了。
在她的惊呼中瞥到自己的身影,原来我也可以如此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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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里除了姐姐没有人尊重我、对我真心,而现在姐姐被禁足我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好在姐姐想办法联系上我了,或许帮过姐姐这个忙,她就能出来了吧。
我提心吊胆半个多月终于松了口气,一时间不舒服,又干呕起来。
“奉仪这样病着也有半个多月了,还是请个太医来看看吧?”
这样干呕了半个月,只怕我是什么重病,如今姐姐有望脱险,哪怕是重病我也不怕了。
很快太医就到了,却满脸恭喜的在我面前跪下。
陡然间我明白了什么,有些开心,我这一生没什么特别值得牵挂的,现在总算有什么东西,能令我余生安然了。
只可惜这几日敬国公的案子有了进展,太子殿下被派去查案了无法告诉他。
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这是我的孩子啊。
我原以为这是我余生的盼头,却没想到是将我拉入更深的黑暗的手。
诊出有孕的第二天,太子妃竟屈尊来了我院里,我有些不安,却看着贴身宫女捧着我本该送去祭祖的祭品——由于换上了姐姐的祭品,我的祭品便被我收了起来。
“往日你看着安静,却不想手脚如此不干净,竟然连祭品都敢偷。来人,给本宫捂上嘴,杖责十下!”
太子妃一声令下,我根本没有开口辩驳的机会就被按上老虎凳。
板子重重的落在我身上,我努力弓起背想要护住什么,却于事无补。
好疼,我流血了。像是有什么肉块流了出来,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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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想好了吗?你就不想为你的孩子报仇?还是怕被查出来?总归药也不是你的,到时候药的来源查出来,你只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可以全身而退。”
看着站在我面前的人,我头脑有些紊乱,原来后宫中每个人都有面具,不知道姐姐有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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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一样吧。”
我受了酷刑,血流得有点多。
他们将慎刑司的每一样酷刑都用了一遍,好在我没有将脏水泼到姐姐身上。
她是宫里唯一一个将下人当人看的,这便当作我的报恩吧。
费力地睁开眼睛,托盘里放着白绫、匕首和毒酒。
我的伤口已经化脓,此刻立时没了性命反而是一种解脱。只是白绫和匕首恐怕我已经没有力气用,端起毒酒一杯饮尽。
原来,老人说死前能看见活着时的种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