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小岸的脸黑了黑,瞎子摸灯般摸到榻角那杯冷茶,费力一番琢磨后,颇为无奈:“并非我半说半不说要对你有所隐瞒,实是这神脉封印形态多变。记得小芷嫁去蓬莱仙岛,我初始见到的,便是一只乌鸦。”
我捧住杯子的手抖了抖,咱老祖宗的脾性就是不一般,什么鸟不好,偏要弄只乌鸦给自己守灵,那可是四海八荒最不吉利的鸟。啧啧,活久见。
我赶紧吃下一口压惊茶,缓了缓神:“如今呢?”
“一株苹果树。”伍小岸吟了吟,道。
我哦了一声,便是彻底放心了。
一时兴起,又额外同他问了问凤栖近况。譬如土地老儿,譬如山神婆婆,再譬如凤栖来路不明的妖怪。
伍小岸吃了一口茶,润润喉:“难得见你好奇心重一回。”说罢,就对我所问之事,一一做了答复。
凤栖本无土地老儿,只住有一个山神婆婆,娘亲杀进凤栖那年,山神婆婆度化了一只王八。
那王八原是四海中东海大殿一只垫柱龟。因神魔战事过份激烈,东海大殿一时没稳住,被震出一个颠簸,这只垫柱龟趁机逃了出来。东海岂肯轻易放过,连夜派人缉拿,骇得这只王八龟逃得日夜兼备,最后逃到凤栖。
山神婆婆见其可怜,使了个障眼法,将它留在身边端茶倒水做个小仆使唤。
空闲暇光中,也教它修仙问道之术。它学得很是认真,却不肯做一个正经神仙,说是被东海大殿压了几十万年,神仙不神仙,都不及一个逍遥快活实在。
山神婆婆眯了眯眼:“你这是悟道了,但悟得不够深。”
我因素日对戏本上的情情爱爱兴趣浓厚,这山神婆婆同王八龟整好又是一男一女,我便当个情爱故事听,倒也听得津津有味。
除去中途替伍小岸添了一回茶,再未挪过身子。
伍小岸吃了一杯冷茶,终明了麦子茶是一讲究温度的茶,冷了,真心不好吃。
我前脚刚添好,他后脚便端起吃了一口:“山神婆婆去年殁后,它是凤栖唯一一只坚信山神婆婆还会回来的活物。”
我亦吃了一口茶,为山神婆婆,违背意愿,做了个正经神仙,好一出痴情戏。
便寻思,为难痴情人,绝非我办事风格,先前那些账,姑且就同它一笔勾销罢。
伍小岸清了清嗓子,接着往下说。
山神婆婆一殁,四海八方皆有感应,纷纷道我凤凰一族就此没落了。
这话委实气人,如今的凤凰一族明明枝繁叶茂,何来没落一说?
伍小岸轻轻一句:“人各有志。”说得云淡风轻。我恨恨不能心平,一想到从前那些觊觎凤栖风水宝地,求爷爷告奶奶都要到凤栖安家落户沾灵气的正经神仙们,一夜之间,不觊觎就算了,怎能口是生非出言诋毁?
气上心头,便是大呼一句:“这正经神仙果没个好东西。”
伍小岸咳了咳:“莫要忘了,你我都乃正经神仙。”
我眼一瞪:“你同我较什么真?你我自是不算的。”
伍小岸颔了颔首:“绥风养大你不容易,但他将你养出这样一副脾性,唉,真不知该说是他宠你,还是恨你。”
我一讶:“绥风同我心里总念大哥的好,但你这话,真不知是诋毁绥风,还是打击我?”
伍小岸迟了一疑,嘴角忽地一扬,难得见他笑到没心没肺:“两个意思我都没有,不过是见你即将去九霄云天,担心你这不会说话的脾性,害你受人欺负。”
我又不是去九霄云天同人理论,我是太子殿下请去打桃花的术士,只有我打旁人,哪有旁人欺负我的道理?
我抿了一口茶,可叹不能将真实意图讲出来,只好客气道:“大哥费心了,小柒自有分寸。”
然伍小岸的庸人自扰,又岂是我一句自有分寸就可打消的?
眼见他锁眉酝酿,一股不将我说通透不罢休的气势扑面而来,我紧着就问:“山神婆婆为何会殁?”以此混淆视听。
伍小岸一盘棋果被我搅乱,俊朗五官瞬间纠结到一处:“山神婆婆殁了后,爹爹特意回了一趟凤栖,旁的,他并未多说,只同我讲‘日后,凤栖只是凤栖,凤凰一族亦只是凤凰一族,再无神祇光环,这样也好。’至于山神婆婆为何会殁,他让我们不必深究,不过是缘来缘去,缘分尽了而已。”
爹爹的意思,我懂,万事心大就好。便是打住不再多问。
伍小岸难得同我心有灵犀,亦将这个话题这般跳过,开始话其他事。
他还未进屋时,我就料定他要同我讲两件事,他向来不做令我失望的事,这回亦是没例外。
“小煜同子墨感情亲厚,你……”
一句话说了个开始,却不晓得如何结尾。
伍小岸还是当年的伍小岸。
我笑了笑,十分的不给他面子:“难道,我这脾性真让绥风养得这般不堪?会同一个孩子计较?”
问得他哈哈大笑。
兄妹二人的磕唠得正当时,一个小人口吐扑哧声急急冲了进来,我还未做好准备,这淡蓝色的小人就一把扑到我怀里,小嘴委屈的瘪了瘪:“姑母此话当真?我就说嘛,姑母生得如此漂亮,怎会没有一副容人雅量?唉,可爹爹就是不听,执意将我屁股揍得开了花。如今,坐也坐不得,躺也躺不下,甚是凄惨。”
说罢,一双眼睛直勾勾的望向自己父君,我顺他目光也望了过去,伍小岸泰然稳坐,仅是斜了一眼。
这小人赶紧扯扯我袖子:“姑母可是瞧见了?我家的爹爹铁石心肠。”
一张小嘴忒厉害。
我正要同他开导开导,匆匆又进来一人。
紧接着,便是一群人。
“伍小煜,屁股该上药了。”
子画姐姐这魔性至极的声音一出,我顿是笑到不能自已,怀中小人见之,涨红着脸同他娘亲抗议:“娘亲在外人面前也不晓得给我留面子,娘亲太坏了。”
子画姐姐一愕,一双眼睛四处扫了扫,疑上眉头:“外人?这屋里何来外人?”
伍小煜似一条滑鱼,咻的一下就溜去他娘亲跟前,觑了觑我:“娘亲昨日还同我教诲,小姑母是客,我应多担待。书中有载,有客自远方来,不亦说乎。远方来的客,不是外人是什么?”
子画姐姐尴尬一声冷笑,手握拳头,咬牙切齿恨恨一句:“我怎生出你这么一个坑娘的小玩意?”说罢,两手将这小人一提,“再坑你娘,小心你娘当下扒掉你的裤子。”
小人一听,立刻做乖乖状,眼里还不忘包上一泡泪:“娘亲恕罪,娘亲恕罪。”
我睨了睨这一家子,累得紧,便顺着这股气势,下了逐客令。
临出门,伍小岸多番不放心,回头又同我叮嘱,万莫忘了仫崖之事,我满口应下。
他停在门槛处,默了默神,似还有话要同我讲,后又不知为何,决定不讲,就这般走了。
我猜度,左不过就是我同太子殿下的关系何许也?
幸好他没问,问了,我亦不晓得如何答。
茶壶里还剩了一杯麦子茶,想着这么好的茶,莫要浪费才好。转身寻来一个敞口器皿,倒了出来,端去放在窗台上。
斑鸠扑腾着翅膀,整好落在器皿一侧,埋头痛饮。
我单手支脸,伸出一根手指在它翅膀上轻轻一划:“便宜你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