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一日,凡世一年。
仫崖三岁上私塾,旁人是寒窗苦读十载,他硬生生读了十八载,方辞别老母踏上漫长且不得圆满的进京赶考之路,怕不是个怎么聪明的人世子。
昨夜我因白日睡得过足,以致那般醒了后,再是不曾睡去。兔子仙不放心我一人出去赏月,说我若是出去,她定要跟着。我估摸,她当是被前夜我晚归,又让她瞒住子画姐姐的事生出了一丝后怕。
借着床头不甚敞亮的萤灯,我好生将她望上一望,伺候天君大抵是天下第一等累活,瞧把兔子仙埋汰的,素日里何等一人来疯的走兽,不过做了短短半日斟茶倒水的活计,就倦容满面疲惫不堪到一副随时可睡下的模样,多少勾出我心头点怜悯。
便同她道,我脑子清醒,身体却仍是乏乏少有气力,让她替我端过一杯安神静心茶,就打发她回屋去睡了。
她甚是不太放心,回头与我再三确定,是不是真打算一直躺到天明?
我嗯嗯点头:“你去吧,我若躺得实在难受,想要出去活络活络筋骨,定会将你叫上一起出去赏月赏风赏兔子。”
她这才心安回去。
等她一走,听得吱嘎一声门响,我方记起忘了同她问问,八哥仙同她八了哪些卦。
若侥幸提及天君与陌阡狐狸,整好可证实土地话里的真伪。一般无二的话,先头那番顾虑与策略,可算派上了用武之地。若彼此分歧甚大,那,那就得从长计议。亦是不轻松。
我躺着是真难受,一日里这么个睡法,换谁都要难受的。紧着从床上坐起,将半个身子倚在床头,两只手搁在被面上,无事可做的心慌让我决计用心筹谋这次去下界帮衬仫崖的法子。
依照命格流程,仫崖第一次赴京赶考正值二十一。
在下界,二十一岁可是个成婚论嫁的好年纪,仫崖下界的母亲在其他事情上可算个正常人,唯独在这个事上,她有着不可违逆的固执。虽则早早就替仫崖订了个门当户对的小姐,却奉守先立业后成家的信条,非得等到儿子中了举,才肯让二人成婚。
那小姐是个极好的人,明明不曾见过仫崖的面,却非君不嫁。双亲拗不过小姐,只好应了仫崖母亲,等了一年又一年。
等到仫崖二十九岁,小姐忽地生了急症,却也不致命。致命的是,这家人病急乱投医,放着好好的医馆不去,偏在大街上寻了个蒙人的江湖术士,两副狗皮膏药下去,这小姐便香消玉损了。
我细细同北笙打探过,仫崖二十九岁这年落第的症结,不偏不倚整好是小姐殁了这么个事。
便是寻思,若我去到那一年,半途拦下卖狗皮膏药的江湖术士,让小姐家人如愿请到良医,便可免她一死。她不死得突然,仫崖便不会落第,不落第,便不会那等凄惨。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个法子并非尽善尽美。
它好就好在,我无须同仫崖接触,不接触,就算不得帮他度劫;坏就坏在,改了小姐的命数,幽冥司的执事定会追溯根源,一路追到我面前。
真到那个时候,绥风再恼火,也不得不般我圆场。况仫崖这一生,落第的法子千奇百怪,委实难做到两全其美。幽冥司执事再难缠,亦不得不硬下头皮试上一试。
这都为后话,眼前的困难,在于还需等二十八日,方能等来仫崖二十九岁的科考。
山神婆婆的小竹屋是难修葺,却也修不出一个足月的活计。我决意先回一趟凤凰山,挨挨日子。
兔子仙随手挑了几件衣裳,三两下的功夫,包袱就打好了。
我叹了叹:“梓欣,我说了多少遍,我这趟不是去九霄云天,是回凤凰山与我家那位管事爹爹请个辞,不便带你同行。”
兔子仙眼圈红了红,委屈道:“你都将斑鸠带上了,为何嫌弃一只兔子?”
我汗了汗。
葱爆斑鸠与红烧兔子仙,岂能是一码事?
好歹还是将斑鸠留下了。
同来时无样,伍小岸抱着一袭淡蓝色长衫的伍小煜,一路将我送到山门口。我这才恍惚记起,我曾在这里种下一株不成功的歪脖子桃树。
伍小岸放下伍小煜,双手拢于他耳畔嘀咕三两句,小家伙就同我匆匆道了个别,转身钻进林子自己玩去了。
少了伍小煜那抹淡蓝,我才惊觉,伍小岸今日竟穿得一身灰蒙蒙的,那头比浓墨稍稍淡浅三分的长发,被他随意散在身后,仅是在发尾处绑了根同样灰蒙蒙的宽带子,且绑得十分随意,憔悴得甚。
我晓得子画姐姐在生儿育女上一直倍感压力,想来,昨日宴好了天君,又打发了陌阡狐狸,夫妻俩骤觉无事一身轻,必是紧锣密鼓,同书里说的那般,大战三百回合还嫌不够。
可这双修中的够不够,从来无关人,关于年纪。九万岁堪比隔山望海,可不是吃素的。
便咳了咳,好心同我这傻哥哥提醒道:“这生儿育女的事,随缘即可。你这,你这不过一夜,就,就被掏空的模样,委实,委实难看了些。”想得好好的话,一到嘴边不是磕了上嘴唇就是碰了下嘴唇。我到底是个单纯的奇女子。
伍小岸到底是个实诚的奇男子。
我话得结结巴巴,一听就是蒙的,且还蒙得堪堪难为情。饶是退一万步讲,这难为情的房中之事,让我不幸蒙准了,他委实不用认下,大可随意寻个由头搪塞过去。哪需这般颓废的同亲妹子叹然。
“子画正是能生养的年纪,自然想多生养些。凤栖近几万年不知是怎的,除了小煜,尽是些女娃娃,虽则子墨时不时来凤栖,子画还是觉得,须得有个年纪相仿的男孩子陪着,方可算茁壮成长。说到底,是我拖累了她。”
这便是老牛吃嫩草的坏处。
我亦叹了叹,想起绥风曾同我讲过,往酒里泡点格外的东西,可有益于男子生儿育女。回去,需与他问个清楚,这格外的东西,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既然说到生儿育女,我整好有一事要同你知会。”伍小岸愁苦的脸上又添一层烦忧,他把伍小煜支走时,我就晓得他有话要讲,“天君来凤栖,子画不让你出席是怕你绷不住。”
我点点头,哦了一声。
伍小岸又追上一口叹息。
我踩着云头回到凤凰山时,绥风未卜先知,正倚在山门前的那株大桂花树下,一口桂花酿,一抿浅笑。
“这趟凤栖,你去得可还开心?”
他问得甚是清闲,我闷闷跳下云头,一脸委屈的在他面前跺了跺脚,恨恨道:“从前你同我讲过,有一种格外的东西,浸泡在酒里,让男子喝下后可精力旺盛。那我同你问问,有没有一种格外的东西,泡了在酒里,让男子喝到再也不能人道?”
绥风笑容僵了僵,握住酒坛子的手抖得忒明显,只见他翻身坐起,尴尴笑道:“小柒呀,我修身养性几十万年,这,这两情相好的鸳鸯事,可说是绝得干净利索,你,你何苦再费那个劲,让,让我不能人道?”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