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屋顶飞身跃下,伍子棋跟着飞身跃下,许是因我一直没有做声,且这面色神韵瞅着又极像侧耳倾听的八婆,伍子棋想当然的认定我是让她孜孜不倦的唠叨给吸引住了,方舍不得吭声将她打断。
八卦之情顿是水涨船高,眼见就有水漫金山的无妄之灾。
真真是招惹不得。
我紧了紧袖子,心呀肝呀脾呀脏呀就似套在一根缰绳上的四匹马,互看不对头,正各选了一方在肆意狂奔。听得我好累。
且她素来是个狠人,今日也不例外。说了一路的话,嘴里那朵桂花仍是叼着的,吐字难免要不清晰。使得我这双耳朵同我的心呀肝呀脾呀脏呀一并的累着。
“啧啧~”伍子棋连连摇头,呸的一声将嘴里桂花吐飞了出去:“那一脸雀斑呦。”
伍子棋同伍子琴的关系,很有我与伍小芷的样子,逮住机会不贬损几句,决计是跟自己过不去。
我不予理会就好,可这雀斑女娃娃,我却是如何都不能不理会。因这女娃娃同我颇有渊源。提及这个渊源,就不得不提伍子琴。
子墨娘亲生的一堆孩子,唯有伍子琴的端庄大气以及神韵与她最是相仿。
可我同她总是不够亲厚,因由很多。
譬如,我见她的次数屈指可数,不够时间来培养感情;又譬如,我与她相差的年岁大到她做我娘亲都绰绰有余,不适合亲近;云云。
我印象深刻的见面,仅此一次。
那是我两万岁时,一个开始入秋的午后,凤凰山人丁凋零只剩我与绥风。伍子琴淡妆素裹的走进来,一头乌发仅用一根白玉簪子挽着,简单纯粹。
我正跟绥风习字,乍然见到这么一个人,还以是子墨娘亲吃了什么了不得的仙丹,返老还童了。
幸好绥风眼不花脑子不糊涂,抬头望了一眼,嘴角微微一扬:“可真是稀奇吖,你竟舍得回来。”他放下书帖道。
年轻貌美的子墨娘亲什么话都不说,身子一颤,眼泪就扑哧扑哧的往下掉,我不过是愣了一愣,她已扑到绥风怀中哭哭啼啼。
我娘耶一声惨叫,绥风心爱的狼毫便在我手上断作两截。老凤凰心痛到额头揪成一个“几”字。
等到我弄明白,眼前这位哭得梨花带雨的素雅女子并非子墨娘亲,乃伍子琴后,我方吐了一口气,小声嘀咕:“绥风同子墨娘亲没有做红杏与墙的事,啧啧,万幸,万幸。”
绥风磨牙的声音堪比屠夫磨刀,磨得我打了无数个喷嚏方悻悻作罢。
我收拾出一方桌子,绥风煮了一壶好茶,三人各自泡了一杯。
我端起杯子吃了一口茶,伍子琴在哭,等到我将第三杯茶吃完后,她还在哭。我不得不在中途又打了四个哈欠。
绥风眼睛斜了一斜,陡然笑着命我去翠月湖捞几条活蹦乱跳的小鱼,说是晚膳正好煮了做鱼羹。
我十分的不情愿,凤凰山孤寂了许久,难得有故事听,绥风这吃独食的做法委实不厚道。
牢骚满腹的出了门,临到门口,又自作聪明化作一只灰头土脸的蛾子,哼哧哼哧飞了回去。
飞回去偷听到的故事,老生常谈。不过是夫妻吵嘴,妻子一气之下跑回娘家闹着与丈夫和离的蹩脚戏码。但因这桩婚事乃天君做主赐下,要和离,尚有几分难度。
早就耳闻,伍子琴与夫君并非一桩和和美美的姻缘。
记得娘亲说过,玉屏的雄孔雀,骨子里埋着根深蒂固的大男子气息,不宜为夫。她在玉屏做姑娘时,就打定了主意绝不嫁一只孔雀。这桩婚事,她头一个反对。
天君晓得后,勃然大怒,指责娘亲忘本忘祖,指责爹爹纵妻忤逆,欲惩戒凤栖。
绥风后来说道,天君定下这门亲事,实则是想让子墨娘亲服服软。想不到,子墨娘亲哭过一哭后,就欢天喜地的将女儿嫁去玉屏。也是个狠人。
伍子琴嫁的并非侯门望族,乃玉屏长老嫡传弟子。谈不上高攀与低就。我只听说,她夫君看她看得甚是严厉,她也就极少回来。
这么霸道的神仙,我很想一见。许是凤凰山风水好,心愿许下不过一日,人就来了。说是要接妻。
我去迎的他,方头大额,孔武有力,不够好看。
打一出生,我见的人不是绝色,就是绝色中的绝色,便以为神仙理所当然要有一副好皮囊。见了他,才晓得四海八方的面相,也同下界凡人一般,是有着参差不齐的美丑之分。失望得紧。
且他说话时,嗓门大,直来直去又不会绕弯子,但凡说点什么,都像极了集市上吆喝的小贩,也不讨巧。
我给他送了一杯新茶过去,他连个谢字都稀罕同我说,感觉糟透了。可我仍愿意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瞧,因他那一脸的小雀斑,当真是少见,瞧着瞧着但有几分小可爱。
绥风翘着二郎腿坐在厅中,见他对我不客气,脸上笑意顿失,寒气逼人的说了句:“你走吧,这里不欢迎你。”
他略略有点慌:“上神,子琴,子琴怀了我的孩子。”
绥风阴风飕飕的冷笑着:“你放心,本上神不但酿得一手好酒,拿孩子的本领也是数一数二的。定会将你的孩子从子琴肚子里好生拿掉。绝不会留下拖累,麻烦到你。”
他两腿一软,噗通跪下:“上神,求求您,我,我不想离开子琴,我会对她好的,我不会再强求男孩。只要是我二人的孩子,我都会放到心尖尖上去疼爱。求上神不要拿掉这个孩子,求上神饶我儿一命吧。”
我稍稍一领会,伍子琴已于数万年前生下一个女娃娃,此番再度怀上女娃娃,这只孔雀夫君颇多微词,二人才闹到这般田地。
绥风冷着脸,只顾吃茶。
我抱膝蹲在地上,那会我心肠还不够坏,也还不够硬,见他求得撕心裂肺同戏本本上讲的如出一辙,认定他是真伤心,再无心思去记恨他不礼貌的言行举止,勉强替他说了几句好话。
绥风方宽了宽眼:“若子琴再跑回来,即便是天君怪责,我也要让你二人把这婚给和离了。”
一年后,这个女娃娃出生了。
夫妻二人带着新生儿又来了一次凤凰山,我扒开襁褓一瞧,确是差强人意。尤是那一脸小雀斑,可爱是可爱,可惜长得太过密集。总让人觉得这不是个标志的女娃娃。
绥风笑道:“她的命可是你给的。”
她欠我一命,我欠仫崖一劫,这段姻缘倒可让我三人谁也不欠谁。神仙间的牵绊,不外乎因果二字。我这回算是真的安心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