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晴空万里无云,阳光下的白衣公子,衣袖挽得高高的,正洗好自己换下的衣裳。此时他身上穿的,是女子的衣裳,只是小了点,并不会显得突兀。草坪里架着竹竿,竹竿上晾着衣裳,正滴着水,他的衣衫亦是湿哒哒一片。此时门口,女子又抱了一箩衣物出来,脸上分明得意模样。
“把这些也洗了吧,都是过冬的衣裳被单,赶晴天好晒,给……”
“这些都是……”语气无奈,只得接着,“唉……好歹我也是有头脸的人,到了这里却顾不得身份。又是劈柴做饭,又是扫地洗衣……”他嘀嘀咕咕地放下衣物走到菜畦边,田埂上几弯藤蔓叶子已经枯黄,最边上种了一排葡萄,垄外云里若隐若现可见山峰。他从架上的藤里摘了颗葡萄放进嘴中,这才感觉轻松了许多。
菜畦里,女子正提着锄头平土,地里种满蔬菜,还有小块儿地里长着青苗,才两三片叶子。这一菜畦的菜摘了又种,种了又摘,到了冬天也就不种了,剩下的足以吃到来年冬天。女子对这样自给自足的生活很知足。
“姑娘,这些都是什么菜?”
“这里的是白菜,还有萝卜,那里是胡萝卜,大蒜,包菜,芹菜,香菜,最外面是葱蒜和韭菜。”女子信手拈来,“都是些时令蔬菜,到了来年天变暖的时候,又可以种些瓜豆,黄瓜,丝瓜,冬瓜,南瓜,西瓜,茄子,四季豆,扁豆……”她似乎很期待来年,“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西瓜……”
藤架旁的人安静听着,知道不知道的也听了许多,算是长了点见识。他回到草坪中去,准备开始洗衣裳了,他挽了挽衣袖,一副大干一场的架势。两人互不干扰,一人理着菜地,一人洗着冬衣。渐渐,湿衣服晾满了几根竹竿,女子理好菜地就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书房里,女子正在书架中翻找着,一层又一层,都不是要找的那卷。书架旁一人端坐着,目光不是望一眼周遭。这是一间与女子闺房左右相对并且大小差不多的书房,陈设风格亦是相似。三面墙边都立着书架,架上千书万卷,筑成了书墙。独窗前一面墙唯设书架,墙上挂着几幅水墨丹青图,墙下摆几张小桌,桌上放些物什,其中一把瑶琴。书房里两人,皆不言语。那窗外淅淅沥沥,仍不见停。
“姑娘在找什么,我能帮上忙吗?”那人又望一眼书桌,桌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书桌设于中间,周围却不拥挤。他起身走到窗前,翻了翻桌上的物什,不禁伸手抚了抚那琴,手指轻拨了琴弦一下,只听“崢崆”一声,发出浑重的声响。
“别碰……”女子忽然转过身,言辞里有些不悦,他一脸无辜,却像是做了坏事的孩子,被抓了个正着。他收回手,规规矩矩地走到书桌旁,望了一眼女子才坐下。女子继续翻找着书,从一头找到另一头。
“这些书你都看过吗?”
“……你说什么?”
“这些书……”
“你若是闲着无事,去把廊上的落花扫了,别来吵我。”
“遵命。”
那人虽无奈却愿遵照女子的话去做,毕竟她不曾让自己为难?他利落地起身理好桌上的东西,桌上的东西却并未弄乱过,女子始终没有看一眼,他只好怏怏而去。
走廊上,一片银白,就如下了一宿的雪,垫起厚厚一层,廊上也盖了薄薄一层。他推开前门带起两片落瓣,望着眼前之景迟疑片刻,何时落了这些花?他拄着笤帚扫到檐外,草地上也不见寸绿,树上的樱花淡了许多,依旧有一片没一片地落着。
“找到了。”
“姑娘找到什么了?”
“书。”女子似乎不是很想说话,窗里窗外,没有过多交流。那人提起笤帚靠在窗前,甩手掸去窗格上的花瓣。女子手中拿着书在桌旁坐下,“记得四边廊子都扫干净。”
“好。”他走两步又停下,见里面没什么动静了,才转过另一廊去,他感叹道,“这世外之人倒也好学。”
书房,女子静静坐着,翻过一页又一页,都只是粗略看一眼,脸上不着一丝情绪。窗外,已不见那人身影,他自己找乐去了。天蓝地远,清风拂过檐角,风铃儿左右摇晃,没有声响。
在厨房的角落,一抹白影摸进地窖。他从第一次进这个门就发现了这个入口,一直没有闲下来。趁女子看书的功夫,他正好下来一探究竟。他点燃了烛火,四周清晰起来。
地窖的墙边立着排排木架,分别放些器皿用物。木架下设了一排柜子,柜子里面放的东西也差不多,只是更精细些。这里还有两扇小门,一扇门里散发出来淡淡酒香,他闻着酒香推开门,里面是酒窖。墙边亦是木架,架上的瓶子数不胜数,都装着深红汁液,想是畦边藤上的葡萄酿的。他取下一瓶晃了晃又放了回去,找个机会要一两瓶喝喝,他扫了一眼周围打定主意,于是合上门进了另一扇门。只见这一间,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木仓。他揭开一口小仓,仓内装着白米,又揭开其他几口,都储着五谷,却都不想囤积多年所留,便是今秋的收成也不过。他一一盖上盖子,此处看似与世隔绝,日需用物,应有尽有,不禁惊叹。
这地窖大小足有整个房子七八分,先不说她的那些用物做工精细,也不说女子闺房乃至各处一样风格的设计,单是这些粮食之多,她一个人也足以吃上百年。究竟是怎样的人力物力才造就了这一方所在?他百思不解,或许就像她说的,权当在梦里更能接受一些。他又在四处看了看,他原以为这里面会有出路,却不想让自己更加迷茫了,他不再多想灭了烛火出去了。
满园秋樱,万里云海,注定此处非比寻常。
女子仍看着书,草坪里躺着的那位公子似乎睡着了,几排竹竿上的衣裳轻轻飘了起来,清风了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