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中心校上学,离家就更远了,走路要四个小时,所以向杰必须要住校了。可是,住校就得自己开饭自己铺床,就是要带菜米盐油和棉被席子等等生活用品,这些向家都很紧缺。但是不论如何紧缺,这些东西不能没有啊。向杰妈妈爸爸还是左翻右腾,给他腾出了一些东西,给他装好袋。
开学那天,向杰带着简单破旧的行礼前往河东中心校,来到了河东街,遇到了家住学校不远的方表姑。方表姑非常喜欢向杰,也知道向杰家里困难,二话不说,就拉着向杰去她家里吃饭。吃完饭还要向杰住在她家里,不要住学校了,并且马上就去铺了一个床给他。表姑的热情加上表姑家条件很好,向杰也有点心动了,但转念又觉得不好意思麻烦姑姑,更不知道表嫂表哥会不会不高兴,反正心里就是不舒服,所以就谢过了她的好意,背起行李前往学校去了。
河东中心小学,是河东乡唯一的一所完小,坐落在红水河岸上,河东村的最上边。
向杰穿过坑洼不平的村间小路,来到学校大门口,只见一大群学生正围在通道里看墙上的学习园地并议论纷纷:“向杰是谁呀?谁是向杰呀?哪个村的……”
向杰顺着他们手指的方向一看,原来是欢迎新同学的学习园地上面有一篇作文,竟然就是他初小毕业考试时写的满分作文。他把学习园地全版都看了一遍,发现作文就他这一篇。此时此刻,他的心情是那么的舒畅,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对他来说,没有什么事情比读书更快乐,更有成就感的了。他坚信,这里将是他求学路上的一个新的开始,新的里程。
走近校园,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宽大的篮球场,球场四周是教室和宿舍,都是一层石砖瓦房。
报到之后,就安排了宿舍。宿舍里是摆得满满的木制双层床架,过道很窄,只够一个人通过。上床都被先来的抢光了,向杰只好睡下床。地板是泥土的,下床阴冷潮湿,所以学生们都不愿意睡下铺。
睡在他上铺的是一个叫刘小伟的同学,来自下河村小学。
开学的第一次周末班会,是选举班干部的时间。说是选,其实都是班主任游老师定的。班长是杨大壮,倒不是他成绩有多好,而是因为他牛高马大,身强力壮,威慑力猛,能使唤得了班上所有的人。他已经留级N多次,都快18岁了。当地流传着一句:“年年十八岁,岁岁五年级”的顺口溜,说的就是他。
副班长向杰,全河东乡成绩第一名。从成绩上来说,向杰是班长的不二人选,但向杰却是年龄最小,个头最矮的,班长职务难以胜任,所以就当了个副班长。
学习委员杨立万,学习成绩仅次于向杰。纪检委员刘小伟,学习成绩略逊于杨立万。劳动委员韦飞鸿。文艺委员是班上唯一的女生王小玉。
后来,向杰在这里认识了很多新的老师和同学,其中教语文的方君老师是他最敬佩的老师。而杨立万和刘小伟是下河村分数最高的两个,后来与向杰并称“河东三杰”。
一直身居深山的向杰,对外面的世界,有一种特别的好奇和向往。对于他来说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河西镇街市,他特别向往这个地方。这下好了,自从考上了高小,来到河东乡中心小学以后,想去河西街,就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了。只要每逢街日,他就可以搭上渡船,不十几分钟就可以到河西镇街上了。
河西镇与河东乡一衣带水,隔河相望。虽然只是一河之隔,但各方面的差距却是天壤之别。河东乡隶属西南县,是革命老区,全国特别贫困县之一,穷乡僻壤,是经济资源极度匮乏的地方。而河西镇就完全不同了。河西镇隶属于丹州市,矿产资源极其丰富,交通发达。仅仅一个黑山矿,就已经世界闻名了。河东乡的街市都不算是街市,只有几家小商店,几个小粉摊而已。河西镇可不一样,地处三县交界交通要道,陆路水路交通都很方便。有供销社,信用社,邮政所,新华书店,电影院,录像厅等等,以及热闹非常的街市。每逢街日,附近三个县的十几个乡镇的人们都络绎不绝的赶过来做买卖。其热闹程度,在方圆百里,无可匹敌。独特的地理位置,造就了河西镇独特的经济地位。这些都足以让河西街成为当地民众钟情向往并津津乐道的地方。
向杰和别人一样非常向往河西镇,但不同的是,他向往的是新华书店和电影院,录像厅。买连环画,看电影录像,成了他上河西街最主要的目的。
这一天中午放学了,向杰就叫杨立万,刘小伟和韦飞鸿等十几个同学一起上街:“上街啰。”
同学们都欢呼雀跃地响应了:“上街啰。”
唯独杨立万不屑地说:“老上街有什么意思嘛?不去。”然后就回自己的小房间独自钻研数学难题去了。
杨立万在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母亲一个人苦苦撑起家庭,经济也是十分困难。好在他有个舅舅就在河东中心校当老师,所以杨立万就自然而然地在舅舅家里吃饭住宿,条件反而比其他同学好很多。
一群学生蹦蹦跳跳着来到河东码头,准备坐船到河西街去。别的孩子赶街都是为了跟家里人拿点钱,吃碗米粉,买根冰棍,再买两油饼……而这些,对向杰来说都非常的奢侈,他只希望跟爷爷拿一两毛钱,买一本小人书,看一场电影或录像就心满意足了。
下了渡船,来到河西街,向杰来到了爷爷卖凉席的地方。别的孩子们也都各自散去,各自找自己家人去了。
刘小伟知道向杰要等他爷爷卖东西,就说:“向杰,我先过去了哦。”
“好。”向杰说。
韦飞鸿则悄悄地说:“向杰,我先去看看今天放什么电影和录像,等下回来告诉你啊。”
“好,去吧。”
这么多同学当中,就只有韦飞鸿和向杰一样痴迷电影录像,几乎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每次上街都看电影或录像,每次看完回来,两人就学着里面的招式,扮演着角色,有模有样地“对打”起来。或武打,或打仗,不亦乐乎。
向杰就站在爷爷身边,等爷爷卖掉席子。
有很多人过来问,讨价还价,但都没有买。
过了很久,来了一个人,问道:“大爷,凉席多少钱啊?”
爷爷说:“十块钱。”
那人说:“九块得不得啊?”
爷爷看了看向杰,心里盘算着,等下还要买一些农具和油盐,还要给孙儿买书,这钱压根都不够用啊,就坚定地说:“十块,不能少了,我这个要做好几天呢。”
那人看了看向杰,问向爷爷:“向大爷,这是你孙子向杰吧?”
爷爷说:“是的,他在对面读书呢,等下我还要给他买书呢。”
那人笑着说:“哦,好啊,向杰读书可厉害了。有这么个聪明可爱的孙子,真好。”
他说着就从内口袋里掏出了十块钱,递给了向爷爷。向爷爷收了钱,把凉席给了那个人。那个人像捡到宝了似的很高兴地走了。
爷爷领着向杰来到了胡家米粉店。粉店生意火爆,吃粉的人非常多,都坐满了。爷孙俩好不容易找了个位子坐下。向爷爷叫了两碗粉,一碗给向杰,一碗给他自己。河西镇的粉都有一个特点,就是用八角碗装,口大底小碗浅,看起来挺大碗,其实就没多少容量,而且还汤多粉少,上面放两三条细细的肥肉丝。俗话说,卖粉卖汤,卖粽卖叶,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就这一点粉,大点口的人不到两口就能吃完。
向杰很快就把粉吃完了,向爷爷年老,动作慢,又没有了牙齿,所以还在慢慢吃。
向杰的心早就飞到录像厅那里去了,就焦急地催着爷爷:“爷爷,你快点吃啊。”
向爷爷说:“不急。”
向杰就说:“那你给我两毛钱,我先去街上玩了。”
向爷爷说:“等我吃完粉,给他破了这十块钱,才有零钱给你。”
向杰没办法,只好在那里等着。向爷爷终于吃完了,但是他没有要走的意思,还在左顾右盼,看到旁边不远处有一碗没有吃完的粉,也不知道是谁吃剩下的,赶紧拿过来把它消灭掉了。爷爷吃得那么自然,旁边有很多人都在看着他,他却视若无睹。向杰在旁边羞的无地自容,觉得爷爷这样吃别人剩下的粉是一种耻辱,赶紧躲得远远的,生怕别人看出他是爷爷的孙子,太丢人了。
等了好久,向爷爷终于付了钱,拿了卖粉的人给他找的零钱出来了。他从一卷零钱里抠出了两毛,递给向杰。向杰拿过钱,高兴地跑了。向爷爷喊住他:“等一下。”说着又抠出了一毛,递给向杰。
向杰说:“不要啦。”然后就消失在拥挤的人群之中。
很快,向杰在街上找到了韦飞鸿,兴奋地问:“今天什么录像?什么电影?哪个好看?”
韦飞鸿说:“都好看,录像更好看。”
向杰高兴地问:“什么录像?”
韦飞鸿俏皮地做了一个拉弓的动作,嘴里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射,雕,英,雄,传。”
《射雕英雄传》录像海报上就是这个经典动作。
向杰高兴极了:“好,去看。”
韦飞鸿惋惜地说:“可是时间来不及了。”
向杰说:“没事,大不了不上课了,回去自习一下就好了。”
韦飞鸿犹豫了一下,还是经不起诱惑,同意了:“好。”
于是两人就各自交了一毛钱跑进了录像厅,如痴如醉地欣赏着精彩绝伦的武侠故事。
向杰逃课看电影,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班主任游老师看在眼里,虽然也委婉地批评过他几次,但没有用,向杰逃课依然。游老师也只好睁只眼闭只眼,毕竟向杰的成绩一直很好,都是班上第一,几乎无可挑剔。
真的是学习好就可以任性啊。
韦鸿飞就不一样了,成绩没那么好,常常被老师骂得要哭。
在河东小学的两年里,前三名一直都依次是向杰、杨立万和刘小伟。向杰是语文特别厉害,常常满分,数学却有一点点不足。杨立万则是数学非常优秀,几乎没有对手,语文却稍有短板。而刘小伟双科平衡,都很优秀。三人的总成绩几乎打平,相差无几。不同的是向杰常常逃课看电影,杨立万对电影没什么兴趣,更喜欢埋头钻研数学难题。而刘小伟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和爱好,除了学习,还是学习。
夏天到了,天气炎热,学生们都喜欢到红水河边去玩水避暑。这一天放学,同班同学方子文带着几个同学来找向杰说:“向杰,去河边游泳啊。”说着就拉着他走。
向杰出生在高山屯,山高地远的没有河,也没有溪,没有条件学游泳,所以一直是旱鸭子。虽然因为不会游泳不太敢去,但他又羡慕别人会游泳,也想去学习学习游泳,就跟着去了。
来到河边,别的同学都纷纷脱衣去裤,像水鸭子一样,跃入河里,尽情地游弋,高兴地玩耍着。向杰却只能在岸边水浅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学着狗刨。
方子文看到了,走过来教他一些游泳的基本方法,让他先练着。都说上天是公平的,给了你一样东西,就必须不给你另一样东西。向杰学习那是一个聪明,无人能及,但学游泳却是非常的迟钝,学了半天,愣是没学会,还是像狗一样在那里一点点地刨。
距离河岸边二十多米远的地方凸起一块大石头,河水流过四周,形成一个小岛。会游泳的水鸭子们都游到那里潇洒去了。只有旱鸭子向杰还在岸边上笨手笨脚地学着。方子文看着向杰,以为他早该学会了,就向向杰喊道:“向杰,过来呀,好好玩的这里。”
对方子文来说,游泳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所以他以为向杰也跟他一样,很快就学会了。
向杰说:“太远了,我游不过去。”
方子文说:“没事,大胆一点,很容易的,不行我去接你。”
向杰天生不会拒绝人,加上又爱面子,如果不去,怕别人笑话他,就犹豫着说:“那好吧,我试试。”他壮起胆子,开始刨了过去。没想到才刨到一半,因为水流很急,又累又怕,两腿突然就抽筋了,吓得“啊,啊……”惊叫着,扑腾几下,就沉下去了。
别人都以为向杰是故意闹着玩的,还在哈哈大笑着。因为那一点距离,对他们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事儿。
方子文眼看不妙,赶紧扑下水潜过来,赶紧把向杰救上了岸。这一下,把向杰呛得不行,更是吓得不行,嘴里不停地吐水,面色苍白。他都以为自己小命就丢在这条河里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敢下河游水了。这是后话。
过了好一会儿,向杰才完全平静下来。他双手抓住子文的双手激动地说:“子文,谢谢你救了我。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向杰不知道是书读得多了,还是电影看得了,台词竟然脱口而出。
子文也特别崇拜向杰的聪明才智,忙说:“向杰,没事,没什么的。”
一旁的方子山是方子文的邻居,年长方子文两岁,平日里都以兄长自居,这时候看到向杰和方子文年龄相仿,情投意合,赶紧说:“你们两个既然这么合得来,不如结拜做老同吧。”
子文高兴地说:“好,好呀,做老同好,我也是这样想的。”
向杰一听也赶紧说:“好,做老同好,我求之不得啊。”
老同,是壮族农村情投意合的两个青年互相结拜为异性兄弟后的称呼。一般是由主动提出的一方带着烟酒米肉到对方家里,大吃一顿,大喝一场,征得其父母同意后正式结拜。结拜以后,两个人、两个家庭就如同亲戚亲兄弟一般,互相往来,互相帮助,一辈子同心同德,不离不弃,不背不叛。
向杰家里特别贫困,在别人面前,特别是在有钱人家面前,他心里总有一种抬不起头的自卑。而方子文家底殷实雄厚,不愁吃穿,为人乐观大方,只是读书成绩却是一般般。
平时向杰也十分喜欢方子文阳光灿烂的个性,也想和他交个好朋友。如今方子文主动提出,自是正合心意。
方子文:“同!”
向杰:“同!”
两双小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旁边的同学们都在喝彩欢呼。
两个小孩就这样学着大人的样兴奋地拜了老同。虽然没有像大人那样走程序,但两个小孩的内心都是非常的纯真诚挚。从那以后,俩人便常常在一起玩耍,形影不离,成了过命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