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20章 好友婚礼五里坡 辗转矿山打黑工(1 / 1)文心远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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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杰在家里边忙着农活,边复习着功课,每天晚上,点着煤油灯,套上自己用笋壳做的防风罩,定时复习2至3小时,雷打不动。学习这东西,就像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一旦荒废,考大学就没希望了。毕竟,高考的难度,竞争之大,超乎想象,对于农村考生来说,更是难上加难的事情。考上了,就像是鲤鱼跃龙门,翻身成了人上人;考不上,就只能呆在农村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生活。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又到八月十五了,向杰还是没等到方红兵的消息。其实事已至此,他心里已经很清楚了,是方红兵不愿意带他去矿山。毕竟向杰不是干苦力的料,何况是苦上加苦的矿工。更重要的是,矿工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而向杰是村里唯一的准大学生,这是大家公认的事。如果出了事,就会断送了他的大好前程。这是方红兵不想看到的。

向杰一直在琢磨着,怎样才能让方红兵带着自己上矿山呢?

有一天,向杰突然得了方红兵将于农历九月九回家结婚的消息,眉头一皱,不禁自言自语说:“有了。”

九月初九这一天,向杰将自己好好收拾一番,匆匆赶往五里坡方红兵家。

五里坡是个典型的桂西北农村村庄,以方姓为主,总共上百户人家聚居于此,木瓦结构的房屋于半山腰处依山而建,散乱而有序,简朴而舒适。

向杰沿着山间小路一路小赶,来到了五里坡山脚下,此时天已微黑,山上传来阵阵经久不息的爆竹声。那是前来送礼祝贺的姐夫妹夫、前后老表们或老同(结拜兄弟)烧的,谁的爆竹烧的越久,就证明他越有钱,也就越有面子。

亲不亲,看礼金。越亲近,礼金就越重。礼金是衡量家庭之间亲戚程度的一杆称,是农村千百年来的习俗。大家心里都有个数,该多少是多少,不会因为你的贫穷而减少。

向杰摸了摸口袋里的二十块钱,心想我也就只有这二十了。按照当地风俗习惯,向杰是不用去随礼的,因为不是亲戚,也不是真正结拜的老同。如果要随礼,也应该按照当地当时的最低标准,即十元钱。虽然向杰和方红兵私下感情比较深,但随十元也不显得寒碜。只是向杰还要指望红兵带他上矿山,所以随二十也就差不多了。当然,如果有钱,随多点更好,但随多了,向杰可真没那钱。

向杰上了山,来到了方红兵家。方家此时已经灯火通明,张灯结彩,人声鼎沸。方家的房子新建不久,甚是宽敞豪华,在当地算是上等水平,都是因为方红兵做了几年矿工领班,挣了不少钱。当然比起那些吃国家粮饭,领国家钱的干部家庭,要逊色一些。

向杰走进大厅,看到方红兵正在忙着招待各路来宾,就先来到收礼处,随了二十元。向杰的到来,引得众人窃窃私语:“向杰怎么也来了?”,“他们不是亲戚啊?”,“红兵去过他们家吗?”,“他是红兵的好同学,来了有什么奇怪的?”……

方桂花悄悄告诉了方红兵说向杰来了。红兵一听,很是惊讶,赶紧过来到向杰跟前,热情地递上一支烟:“老同来了!辛苦了。你先休息一会,很快就入席,要吃好喝好玩好啊,有很多靓妹的哟。”

向杰笑着接了烟说:“恭喜恭喜,花好月圆,早生贵子哦!”

方红兵爽朗大笑:“托你吉言,一定一定。”

这时,门外爆竹又响起。有人喊道:“金山老同来了。”

红兵忙对向杰说:“你先休息一会,我去招呼一下他们。”

向杰忙说:“你忙去吧。”说着他也走到门口看热闹。金山老同一队几十人,老同在前面领路,后面两个小伙子各提着一大卷鞭炮,边燃放着边往外翻卷,再后面是几个年轻小伙子挑着各种礼物。等了十几分钟噼里啪啦鞭炮放完了,为婚礼的做事的年轻女孩们就向前去接下各担礼物,男青年们则上前去敬烟敬酒。然后将客人迎进屋来。

桂西北农村的婚礼,是一场非常有民族特色的盛会。按照习俗,一埸完整的婚礼要走好几个程序,包括接新娘,宴宾客,猜婚码,对婚歌,敬老人,送新娘等等,前后持续两三天不等。

没一会儿,向杰就被安排和金山老同一起入座吃饭了。婚餐非常丰盛,有份量十足的红烧排骨,红烧五花肉,红烧鱼,白切鸡,豆腐圆,猪血肠,棒肠,干笋丝,还有清纯爽口不上头的玉米酒。这些是比较富足的人家办喜事时才有的菜单。一般的贫穷人家,就没有这么丰盛了。农村的人大多贫穷,红烧排骨,红烧五花肉,红烧鱼,白切鸡,这些美食都是在婚礼或其他盛宴上才能吃得到。而豆腐圆,猪血肠,棒肠这些特色菜也是逢年过节才有的。豆腐圆味道鲜美成本不高,但制作工艺复杂繁索,平时活路忙,没时间做。猪血肠则是往猪大肠里灌入血浆,肉丝,香料等泡制而成,然后切片上桌,味道极美。棒肠就更特殊了,是往猪小肠里灌入捣碎的芭蕉树跟肉,米饭,火麻等,入锅泡熟,出锅切成一小节一小节的,味道妙不可言,比肉还好吃,还可以帮助消化。

酒足饭饱之后,婚礼大堂摆起了歌台,新娘新郎双方的歌姐开始对婚歌。壮族的山歌,优美动听,内容丰富,分爱情歌,亲情歌,苦情歌,婚歌,年歌,赞歌等等,反映了壮族农村独特的风土民情,爱情亲情,勤劳致富,礼义孝信等精神风貌,以及颂扬党和政府为人民谋福利的高尚情操。这些山歌没有文字记载,都只是口口相传。歌姐,就是专门唱歌的女人,她们得把这众多的山歌都记在脑子里,有几千首之多。在不同的场合,唱不同的歌,必须应景,难度极大,所以能做歌姐的人并不多,方圆几十里,也就有那么一个两个。精彩的山歌对唱,能让人兴奋激动,举指称赞,或让人心弦共鸣,感动落泪。向杰不是很懂这些山歌,但村民们却都是非常喜欢听山歌,不亚于看一场精彩的电影。

婚歌对唱持续了几个小时,就暂停一会儿吃宵夜,此时已是凌晨一两点。主家又摆上了十几桌,凡是没有回去休息的客人,都可以入座就餐。向杰又被拉去陪伴老同。壮族农村的餐桌酒文化,与众不同,自成一体。每一桌都会临时任命一位德高望重的人当席长,负责这一桌的各种事务,主要是不要怠慢了满桌的贵客。席间各人之间都需要互相敬酒,方显懂事懂礼貌。在壮族农村,无酒不成席,也没有不喝酒的男人,除非是因为某种疾病限制或其他原因。而女人是完全不喝酒的,歌姐和伴娘除外,她们在特定场合不得不喝一些。

酒过三旬,饭菜都吃饱了,男人们便开始了最热闹的项目:猜婚码。猜码,也叫猜拳,就是两个人同时开手指喊数,猜对者赢。在广西农村,猜码非常流行,是逢年过节,红事盛宴上必不可少的一项娱乐节目。婚宴上的猜码,就叫婚码,和平时的码不太一样,要求必须说四字码,专喊好听吉利应景的码语,比如“一品富贵,二龙双宝,三多吉庆,四季发财,五子登科,六畜兴旺,七财美酒,八方大利,久长万代,全家享福”。

婚码一般分四步,第一步:一对一,就是找自己喜欢的人对猜,猜满一年12个月,就是12杯。第二步:一对多,就是一个人挑战全桌人,猜完为止。第三步:踢皮球,是你先跟旁边的人猜,输的人,再找旁边的人猜。这种玩法有点像击鼓传花的感觉,或者说是踢皮球,猜码厉害的人基本上不用喝酒。猜码不厉害的人可能就被困那里出不来,很容易就猫掉。第四步:帮派码,这是猜码最精彩,最高潮的部分。就是分成两队,人数不限,但要相同。一队有多少人就放多少杯酒,全输的队喝酒。同队之间可以帮猜,也可以帮喝酒。帮派战有点像古代战场上的战将对战,双方各先出一人对战,赢者继续,输者下,另一人接着上,直到有一方全都输了就算输。人数越多越精彩,厉害的人可以一打五,一打八或一打十。这样的帮派战每次都能引来重重围观,而一场帮派码下来,十有八九都要猫掉了。

向杰还算是个学生,平时很少喝酒,酒量有限,但他猜码的技术一流,赢多输少。一般人猜码时,都要从一到十,尽量不停地灵活变换,让别人摸不清自己的路数,而向杰却不一样,有时候就专喊一个数,比如五或六,只是手指头在不断地变化,就能把对方战败。

而且他事先也准备了醒酒药,千杯不醉,这是别人不知道的。

婚礼热闹了一整夜,向杰也玩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宾客们各找各的亲戚家吃早饭,没有亲戚的就由主家分派到各家各户去。说是早饭,其实也是午饭,因为要从早上吃到中午。这也是桂西北农村婚礼的一个特色。左邻右舍都要分担待客任务一桌或两桌。每桌10个人左右。

在五里坡,向杰有3家亲戚,当天晚上他们都叫向杰去。向杰也不知道该去哪一家好。这时候,老表方俊来了,拉着向杰就走:“老表,去我家。”

方俊和向杰既是老表,也是同学,所以关系不一般,方俊自然是不同意向杰去别人家了。来到了方俊家,屋子里已经坐了满了两桌客人。方俊家在当地算是大户人家,家底殷实,而且和方红兵家的关系比较好,所以接待两桌客人。

进到屋里,方俊让向杰坐在正上方的位置上,这是贵宾才能坐的位置。然后叫妹妹方桂花给向杰添加一双碗筷。方桂花拿着碗筷来到向杰跟前放好,小声的说了一声:“表哥。”向杰“嗯”了一声,并抬头仔细地打量了这位表妹,娇小玲珑,面容俊秀。她就是父亲生前给他定下的娃娃亲。只是当时向杰一心读书,立志要去外面闯天下,并没有在农村娶妻生子的想法,所以坚持不同意。爸爸知道儿子的心思,也就只好撂下话说:“那以后你可别怪我没给你找媳妇。”向杰拍着胸脯说:“爸爸,像你儿子这么优秀的人,还用担心娶媳妇的事吗?”

不过说实话,在当时当地,向杰能娶上方桂花这样的媳妇,已经是高攀了。只是向杰的心思和别人不同,除了考大学,心里根本装不下别的事情。

吃完午饭,酒足饭饱的向杰离开方俊家来到方红兵家和方红兵作辞别。方红兵昨晚上因为接待太多客人,已经醉得一塌糊涂,中午才起来喝姜糖水解酒。向杰说家里忙,要先回去了。方红兵极力挽留向杰多玩一两天。向杰说:“不了同,以后去黑山,一定要带上我噢。”方红兵赶紧说:“一定一定。”

望着远去的向杰,方红兵喃喃自语说:“同啊,不是我不想帮你,只是我不知道我是在帮你还是在害你。”

从五里坡回来以后,向杰就一直在等方红兵的消息。他很担心方红兵又不带他上黑山。如果不带,他就真的没有别的什么办法了。

九月十四,这一天,向杰早早就赶到街上,等待方红兵的消息。

很意外,却在情理之中,方红兵果然托人捎来了消息:九月十七去黑山,让向杰在街上车站等他。

这把向杰乐坏了,高兴得跳了起来,心想,方红兵果然信守承诺,同意带他上矿山。这是一份友情,更是一份恩情。

向杰一个人在街上瞎逛着,心想很快就能上黑山了,自是非常兴奋。只要能去黑山,复读便有了着落,大学也就有希望了。然而,一想起高考,心里又突然有些茫然,毕竟已经落榜三次了。俗话说,事不过三。这将是向杰的第四次高考,既然不能全力奋战,自然就不知道能不能考得上了。对他来说,高考他比别人难度更大,压力更大。但是,就算希望再渺茫,也要努力争取啊。这是他唯一能改变命运的途径。

十七日,向杰早早地来到了街上,在车站等方红兵,他怕像上次一样,赶不上。

没过多久,方红兵来了,身后跟着杨勇,远远就笑着向向杰招手:“同,这么早啊?”

小就杰笑着回:“不早怕赶不上你啊,这次看你还能不能把我丢下?”

方红兵笑着说:“这次不会啦,就算来晚了,我们也会等你的。”向杰笑道:“这才差不多嘛。”

向杰非常高兴,扑上去就给方红兵一个大大的拥抱。

杨勇在一边看不下去了:“差不多得了,别整得像谈恋爱似的。”

向杰回头一笑:“怎的,你吃醋啦?”

方红兵推开向杰说:“好啦好啦,去是可以,但是……”

向杰一听“但是”,有点惊讶,赶紧问:“但是什么呀?”

方红兵很为难的样子,好久没把话说出来。

杨勇说:“给点带路费呗。”

向杰有点惊讶:“啊?哦,也对,多少啊?”

杨勇说:“最少1000吧。”

向杰愣住了。别说1000,就连100他也拿不出来啊。

方红兵瞪了一眼杨勇:“你个x毛,瞎说什么呢?我是那种人吗?”

杨勇呵呵地尬笑了一下,嘀咕着:“你有少收过谁的吗?”然后就不说话了。

方红兵转头对向杰说:“同,你知道的,挖矿是很危险的,你得给我写保证书。你可是我们村唯一的准大学生,这责任我可担不起啊。”

向杰听了,立即转忧为喜:“哎,我以为什么大事呢,就保证书这么点事啊?我写,我写。”说着就从口袋里掏出笔和日记本,刷刷刷写下了保证书:

保证书

我向向杰自愿跟方红兵去挖矿,所有安全责任自负,方红兵无任何责任。

特此立据

保证人:向杰

xx年xx月xx日

就算去矿山,向杰也带着笔纸和复习资料。

向杰撕下保证书,递给方红兵。

方红兵收下保证书,折叠好放进内衣口袋里说:“好了,先解决肚子问题再出发吧。”

三人各吃了一碗汤米粉后,就坐上了前往黑山的面包车。

经过几个小时的颠簸,面包车终于进入了黑山界。黑山果然黑如其名,山是黑的,水是黑的,树木花草是黑的,泥土石头都是黑的。整个矿区山体山脉一片黑乌暗郁,毫无生机。远远望去,各种矿洞遍布其中,洞口下面则是成千上万吨的采矿废石。各种运矿的公路缠山而上,各种山体裂缝遍布整个矿区,差不多半米宽的裂缝在公路上随处可见。整个矿区千疮百孔,触目惊心。

面包车来到了黑山矿的黑龙山。三人下得车来,方红兵在前面带路,在街上买了一些菜米油盐,然后来到了一处工棚。工棚很简易,勉强能挡雨却不能遮风。进入工棚,三人就开始生火做饭,整理床铺,为第二天上班做好准备。

矿山的夜晚,除了远处炼矿机器的声音和偶有运矿车辆的隆隆声,再也没有别的声音了,连一只虫鸣鸟叫声都没有,空旷而寂静。向杰躺在简易的床上,想着明天就要下井了,心中不免有些激动和兴奋。这里将是他梦开始的地方,一生的愿望能不能实现,就靠这份从来没有做过的也是本不该他做工作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方红兵就已经起来煮饭弄菜了。在这里,虽然就只有三个人,但就是一个组,就是一个家庭,方红兵就像是家长,负责着这个家庭大小事情,保证顺利地开展工作。

吃饱了饭,三人就各自穿上水鞋,戴上安全帽,带上装有20斤自来水的塑料水壶,以及强光手电筒,换洗衣服等,开始下井了。

方红兵在前面带路,其次是向杰,杨勇在后面断后,匆匆往井口赶去。不几分钟,三人就来到了井口。第一次下井了,向杰甚是好奇,甚是期待,也有些害怕。矿工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辛苦的体力劳动者了。自己是个文弱书生,到底能不能胜任这苦力?不过如今,他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不管怎么样,一定要坚持下去。想到这,向杰抖了抖精神,迈开大步跟上。

向杰边走边看,只见这个矿井大约两米多宽,三米多高,中间铺着铁轨,就像是小型的火车轨道。矿井是斜井,以 45 度的斜度向地下延伸,深不见底,只有每隔十几米一盏的灯泡在发出微弱的光。方红兵和杨勇是老矿工了,走步镇定而稳健,只有向杰有些慌乱,脚底打飘,时不时打一下滑。方红兵笑着说:“小心点,别摔倒了。”

向杰嗯了一声说没事。向杰双眼边看脚下,边看矿道顶部,发现有一些裂开的石块似乎要掉下来,赶紧问方红兵:“那块石头会不会掉下来呀?”

方红兵说:“一般不会,但走过下面是小心一点,走快一点。”

也不知道转了几个弯,下去多深,走了一个小时后,三人终于来到了工作面,就是他们要干活的地方。他们的工作叫刮方,就是用铲子将爆破出来的矿石装进斗车,然后让上面的人用机器拉出地面。这个工作简单粗暴,异常的辛苦,靠的就是力气。

工作面刚刚放完炮,烟雾都还没有散去,一股浓烈的火药味参杂着矿石的石头味弥漫其中,加上气温很高,让人窒息。

方红兵熟练地接好电线,然后把鼓风机的风筒拉到工作面,打开鼓风机。强有力的鼓风机将矿洞里的异味吹出了去,空气就好多了。接着杨勇把水管拉到里面,对着矿石一顿淋洒,一是降温,二是去尘。接着方红兵带着向杰铺临时铁轨,铺好后就拉来斗车,三人就开始装车。

每人一个铲箕,一把铁刮子。用刮子将矿石刮进铲箕里,然后举起铲箕,将矿石倒入斗车里。矿石特别重,比一般的石头要重得多,每一铲箕至少40斤。向杰偷偷数了数,大约装入45铲箕,就是每人15铲箕,才装满一个斗车。然后挂上钩,发信号给上面的人拉上去。拉完又把空斗车放下来,让下面的人再装矿。

方红兵和杨勇毕竟是老司机了,很显然刮得比向杰快得多了,但向杰也不甘落后,拼命追赶。没装完一斗车,大家都汗流浃背,特别是向杰,以前从来没做过这么超强负荷的体力活,更是汗如雨下。实在热得受不了了就直接到水龙头下面淋个痛快,渴了就喝从上面带下来的水。

就这样,三人连续奋战了8小时,喝完了共60斤水,终于把工作面的矿石都刮完了。他们就在井下洗身洗衣服,换上干衣服,然后疲惫不堪地走回地面,接着赶紧煮饭做菜,填饱肚子。

煮菜的时候,方红兵明明放了一大半碗猪油,但还是不好吃,根本没味道,好像不是猪油似的,不像在家里,放一两瓢羹就很好吃了。因为矿区这里的猪,都是用饲料添加剂“科学”养殖出来的,非常难吃,完全没有家猪那么美味。

吃完晚饭,方红兵和杨勇还出去街上玩耍,顺便买第二天的菜。而向杰没心情玩耍,就躺下睡觉了,因为实在是太累了。

第二天醒来,才发现全身肌肉疼痛无比,特别是双手,拿牙刷刷牙都觉得费劲。但向杰没说出来,装着没事的样子。因为他得忍住,得继续。

第二天,又是8小时,第三天,也是8小时。三天下来,向杰感觉快挺不住了,真想不干了,真担心再干下去人会不会跨掉。

向杰独自坐在工棚外边的一个大石头上,望着漆黑的夜色,心底不禁有些矛盾起来,坚持下去嘛,身体可能受不了,不坚持下去,复考就无望了,大学也就绝望了。向杰就这样心理挣扎了好久,最后还是决定咬咬牙,再坚持几天看看。

一个星期过后,向杰发现全身肌肉好像没有那么疼痛了,也许是适应了,也许是麻木了。向杰心里不禁偷乐了起来。

终于战胜了困难,战胜了自己,向杰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可惜好景不长,因为和他们对班的另外一个组出事了,一个贵州矿工被飞奔而下的斗车撞死了。

出了人命,工作面就被迫停工了。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三人就失业了。

向杰焦急地问方红兵:“现在这里不能做了,怎么办呀?”

方红兵见向杰很紧张的样子,就安慰她说:“不怕,我再联系看看。”

因为停工了,账也结了,三人就不能住在工棚里了。他们带着行李,来到黑山街上,就在街上搭起临时火炉煮饭吃。方红兵则去找公共电话联系矿老板,打了半天电话,愣是没有一个老板要人。直到第二天,方红兵突然想起起来一个人,试着打电话过去问问,没想到对方说要人。这下好了,三人相对而笑。

方红兵告诉杨勇和向杰说:“这个老板叫雷公,是我们老乡,来头很大,在地区公安处都有人,混矿区已经很多年了。我们好好给他干,到过年回家的时候,可以让他开小车送我们到河西街上。”

向杰突然觉得方红兵很了不起。

没过多久,雷公就驾车来到跟前,接他们去工地。雷公长得高大威猛,不怒自威,确实像是在黑道上混的样子。最主要的是他声如雷鸣,雷公之名大概是这么来的吧。

车子很快就把他们送到一处工棚,这工棚和威虎山上的工棚差不多。三人下了车来,雷公带他们进入工棚里,说:“你们就住在这里吧。”工棚里有一个人,看到他们进来,就站起来迎接。雷公给三人介绍说:“这是蓝师傅,打炮的,以后就是他带你们下窿。”方红兵嗯了一声:“好的。”

第二天,三人就和蓝师傅一起下窿。不知道转了多少次弯,上上下下,也不知走了多少路程,大约两小时,四人来到了一个废弃的矿洞里。三人在外面等着,蓝师傅先去打炮眼,然后放炮。大约半个小时就放好了,三人就进去捡矿。蓝师傅也帮忙一起捡。捡矿就是选出有矿的石头,用锤子敲去石头,留下矿的部分。捡矿也是个技术活,蓝师傅自然是很精通,方红兵也会,就是杨勇和向杰不会。他们两人专门捡矿,两人专门去石头。

就这样忙活了六七个钟,终于捡够了三个水泥袋子,每袋100斤左右,一人背一袋。蓝师傅是不背的,他只负责打炮和监工。背一百斤矿石,爬过几千米远的废弃矿道,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有个地方还是绳子做的梯子,非常难爬。有的地方,还要猫着腰穿过很矮的洞。有几次,向杰累得都快倒下了,但他心里对自己说,不能倒下,一定要坚持,坚持,坚持下去。

背一袋100斤的矿石到地面,向杰已经累得精疲力尽,特别是两条腿,疼痛得不行。但他不敢有过想要放弃的念头,一刻都没有,因为他别无选择。

采矿的日子虽然劳累,但也充实。时间很快就到了元旦这一天。向杰和蓝师傅正在一个低矮的矿洞里选矿,方红兵和杨勇在另外一个矿洞口选。蓝师傅对向杰说:“向杰啊,你是我见过最有骨气的学生。”

向杰苦笑:“蓝师傅,我也是没办法,不得不做而已。”

蓝师傅说:“我以前和你情况差不多。但我就没有坚持下去,所以现在就只能干这个了。”

向杰说:“这个很好呀,是个技术活,收入高。”

蓝师傅笑着说:“高有什么用?我现在挣的钱,都不够养家糊口,盖房子,娶老婆,还要供弟弟读书,日子过得也是紧巴巴的。所以,你一定要考上大学,将来分配个工作,当国家干部,吃国家饭,拿国家钱,那才叫好,那才叫有出息。”

向杰说:“嗯,也对,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呢,是一定要考上大学的。”

两人一边捡矿,一边聊着天。向杰发现蓝师傅头顶上有一块石头要掉下来的样子,赶紧让蓝师傅让开,自己站起来伸手去要把它拿下来。蓝师傅看到了,忙说小心点。但说得迟那时快,石头掉了下来,锋利的石头刮到了向杰的手,大拇指根部被割开了很长的一道口子,血流不止。蓝师傅哎呀一声,赶紧从自己身上衣服撕下一块布来,帮向杰包扎好。并掏出钱包,拿出一百元给向杰说:“你赶紧去黑山医院处理一下,别感染了。”

向杰接过钱说:“蓝师傅,不好意思,是我不懂,不该用手去抓。”蓝师傅说:“不怪你,是我没告诉你。”向杰:“那我去了。”蓝师傅:“去吧。”

向杰忍着疼痛,一个人出了矿道,叫了辆三轮车,直奔黑山医院而去。

医生给向杰清洗伤口,然后缝了三针,包扎好,然后还给向杰配了一些吃的药,交待说:“你回去每天按这个说明吃这几种药,一个星期不能碰到水,就没事了。”向杰说了声谢谢,就离开了医院。

处理伤口总共花掉了50元钱。

向杰回到工棚时,天已经黑了。蓝师傅他们也都收工回来了。方红兵和杨勇看了看向杰的手,有点责备地说:“怎么那么不小心啊?”向杰说没事。

向杰把剩下的50元钱给蓝师傅,蓝师傅赶紧说:“不用,你留着买点吃的补补吧。”向杰知道蓝师傅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再给他他也不会要的,也就没再说什么了。

寂静漆黑的夜晚,他们都进入了梦乡,只有向杰独自一人坐在工棚外面的石头上愁上眉梢,思绪万千。这一天,正是年末,12月31日,再过几分钟就是元旦了。向杰想起了好朋友杨立万和刘小伟,他们已经顺利地考上了大学,成为他们村里第一批大学生,实现了各自的梦想。而自己如今还被困在这黑山上,打个工都不能顺利,还受伤了,疼痛不说,主要是耽误干活了,挣的钱又少了。三个弟弟的学费都还没交完呢。

这一夜,向杰失眠了。

第二天,其他人都下窿了,只有向杰一个人在工棚,到也安静。向杰拿出课本,复习起功课来了。打工炼狱般的日子,时间对于向杰来说,太珍贵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年底。大家都要回家过年了。雷公真是个爽快人,宣布结束了采矿工作,并立马就给大家结了工钱。

离开工棚的前一天晚上,大家归心似箭,都收拾好了行李。方红兵把向杰叫过去说:“同,你把这个包拿到那边山上的路边藏起来。”

向杰问:“这是什么?”

方红兵说:“炸药,我偷雷公的,拿回去炸石头炸鱼用的。”

向杰胆怯地说:“这不好吧?”

方红兵说:“怕什么?你是学生,雷公不会怀疑你的,就算被发现,他也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向杰犹豫着。方红兵急了:“同,这你都不帮我?”

向杰心里想:“确实是方红兵帮了他才有机会来矿山,而且过年后还得跟着他继续挖矿,才可以挣到足够的钱去复读和交弟弟们的学费。如果我不帮他,可能年后他就不再带我了,那可不行啊。”向杰就拎起那装炸药的包,趁着夜色,悄悄地来到对面的山上,准备节藏起来的时候,雷公突然出现了,很愤怒地对向杰说:“向杰,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有骨气的学生,没想到竟然做这种傻事?”

向杰羞愧得无地自容,默不作声。雷公抓起炸药包说:“你回去吧,告诉那个方红兵,我早就发现他偷偷藏炸药。枉我对他那么好,竟然偷我的东西。我不想再看见他了,趁我还没生气之前,赶紧滚蛋!”

向杰耷拉个脑袋有气无力地回到工棚。方红兵一看就知道事情败露了,赶紧说:“不好,我们今晚就走,马上。”向杰说:“不至于吧?”方红兵紧张地说:“不至于?今晚不走,要死在这里的。雷公是什么人?黑道上的,势力大得很,而且说到做到,心狠手辣。”杨勇听了也慌了,说:“那赶紧走呀。”

三人背起行李,趁着夜色慌慌张张地逃离了工棚,沿着公路拼命奔跑。向杰知道这是多余的,根本就是杞人忧天,但方红兵不听他的。三人已经跑了很远了,正在一个拐弯处,突然听到后面有汽车的声音,方红兵马上慌张地小声地说:“快,到路下面躲起来,可能是雷公追上来了。”三人很快地窜到了路下面的林里,气都不敢出,屁更不敢放。

三人一路小跑,一路躲躲藏藏,最后终于到了黑山街上,天也亮了。

方红兵和杨勇都松了口气:“没事了。”三人买点早餐吃了,叫了辆三轮车,赶往城区搭班车回河西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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