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杰突然觉得自己动不了了,双腿抽筋,疼痛不已……
他揉了揉眼睛,啊?怎么在这里呀?怎么在床上呢?不是在高山屯答谢宴吗?颈椎怎么这么痛?哦,原来是落枕了,竟然是一场梦!
“哎”,向杰一声叹息。原来是昨天码字太累了,灵魂渴望着衣锦还乡,肉体却在承受着病痛的折磨,才做了这么一个美梦的同时,身体却抗议了。
是啊,这么美好的事情,一般也只会在梦里出现,现实生活中是不会有的。
从美梦中一下跌回了现实,向杰非常失落,回乡报恩这个梦他年年做,年年落空,年复一年,转眼已经18年了。俗话说的好,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18年,要是投胎,都已经又长大成人了。可他还在这里苦苦挣扎。这种痛苦,没有人理解他。没人理解她,他就更痛苦。他越痛苦,越不敢回家。不回家,更没有人理解他,于是各种“冒高”,“忘本”,“不孝”等等流言谩骂铺天盖地。这是一个魔咒,紧紧的箍在他的头顶上,随着时间的推移,箍得越来越紧。
对于别人来说,家乡是最温馨的地方,是浪子的避风港。而对于他而言,家乡却是远方,最遥远的他乡。
这18年的风风雨雨,摸爬滚打,最后的结果却是,挤不进去的城里,回不去的农村。
向杰最牵挂的是妈妈,别的都无所谓了,反正也这么多年,早已经死猪不怕开水烫。什么流言蜚语?什么名声面子?都无所谓了,众口铄金又如何?也铄不了他这块废铜烂铁了。
“妈妈,再等我一年吧,明年春节我一定回去。”向杰喃喃自语说。
向杰迷迷糊糊起了床,看了看手机,已经是半夜1点半了。他拿着手机上厕所,习惯性地边排水边看微信朋友圈,刷了刷新的动态,然后回到床上,又开始睡觉。
这时候手机突然响起,向杰心里咕噜:“谁这么晚还打电话过来?还让不让人睡觉嘛?”
向杰一看来电显示是老三。犹豫了下,还是接着:“这么晚还打电话?”
老三说:“四姐今天去我们家帮我砍木,说妈妈睡觉不想起来。”
向杰一听吓了一跳,赶紧问:“那后来呢?”
老三说:“四姐回去的时候她还在睡,没起来。”
向杰听到这里吓得不行了,怒问:“没有人在家吗?”
老三说:“没有啊。老二和老四都出国啦。二嫂在县城陪孩子读书呢。”
向杰突然有一种要晕过去的感觉,眼泪一涌而出,声音都变了:“赶紧打电话回去问邻居,妈现在怎么样了啊。”
向杰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砰的一声把电话挂了,一是他确实很生气,二是他不想让老三听到他在哭。对家里人,他从来就是这样,报喜不报忧。当然十多年来,他几乎从来就没有喜过,只有忧,只有痛苦。但所有的痛苦,他都自己一个人承担,从来没有跟家里人说过,以至于家里人以为他过得很好,很幸福。
遥想着妈妈这辈子辛辛苦苦养了八个儿女,如今却孤苦伶仃一个人在家里守着空空的两栋新房,病倒了都没有个照顾的人。悲从心底来,不禁泪流满面,嚎啕大哭。
向杰拿起镜子,看看自己的哭样,难看极了。是的,淘淘大哭的时候,应该是一个人最丑的时候,但一定是最真情流露的时候。
可是,又有多少人能理解,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嚎啕大哭,到底得有多痛苦呢?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老三又打电话来了说:“我打电话回去问了,他们说妈妈已经起床了,没事了。”
向杰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下了。
向杰把电话挂了,刚一会,老三又打过来说:“妈妈说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家里来了很多人,有人要拆她的蚊帐。什么意思啊大哥?”
向杰听了心里又不禁一颤。
虽然说梦是反的,或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向杰总觉得这个梦很蹊跷。还记得爷爷要去世的那时候,也是做了一个差不多一样的梦。他不敢再往下想了,心里不禁又担忧起来:“不行,我要回去,妈妈一个人在家怎么行啊?”
向杰挂了电话,准备给老板打电话请假,但又想到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老板应该已经睡着了,先发一条微信看看:“老板,睡着了吗?”
还好,老板很快就回了信息:“还没呢,什么事啊?”
向杰马上回了一条信息:“我明天要回老家照顾妈妈。”
老板许久没有回信息,向杰知道他一定是不想同意,因为工厂现在实在是太忙了,向杰是车间技术骨干,他这一请假,局面就不好控制了。
向杰知道老板在犹豫为难,但现在他已经是归心似箭,恨不得马上飞回老家。就又给老板回发了一条信息:“老板,我必须要回去,我很担心啊!就算不回去,我也已经没法正常上班了。”
过了一会儿,老板打来的电话:“好吧,家庭第一,老人家第一。”
向杰心急如焚,马上用支付宝订了到南宁的高铁票。
第二天,向杰几经辗转,终于回到了老家镇上车站,屯里的小伙伴路计已经在那里等他了。因为来的时候很匆匆,什么也没买。也心乱如焚,也不知道该买什么,但现在都顾不上了,先回到家里,看到妈妈了再说吧。
这时候青青发了一条短信:“到镇上了吗?要买一点肉和菜,家里可能什么都没有的。”
青青是白杰的前女友,现在已嫁为人妇,并有了三个儿女。但他一直牵挂着并关心着向杰。
路过市场的时候,向杰还是想起要买一些肉菜。
从镇上到渡口,再到河东乡市场,一路走过去,没有一个人认得向杰。向杰也是几乎一个都不认识了。18年啊,那是多么久的一段时空,如果投胎的话,早已经又长成一个汉子了。不认识,很正常,如果有人认识,那才是不正常的事了呢。
向杰问路计:“我要买点烟,在哪里买?我没带现金了,要微信或支付宝。”
路计把向杰带到了一家商店。向杰一看,卖烟的正是王老师的老婆王美丽,本想和他打招呼,但最后还是犹豫了。他想低调,就假装不认识,反正她也已经不认识他了。
买了两条是真龙,向杰给了路计和屯里的两个小时候的伙伴每人一包。三人半推半就地就拿了,毕竟都是烟鬼。
河东乡市场,除了多出来几栋楼房,基本上没什么变化,该卖东西的还是卖东西,该赌钱的还是赌钱。
路计不知道去哪里弄来了一辆小车,说:“杰哥,我送你回去吧。”
向杰上了车,那两个小伙伴说:“杰哥,你先回去吧,我们还在这里玩一下。”
向杰问路计:“他们还不回去吗?”
路计说:“他们还要赌钱,昨天刚从柳州工地回来,结了八九万的工钱吧。”
向杰也听说了一些,现在的农村政策好,不用交农业税,小孩读书不用钱,小伙子们出去打工工资高,都很有钱,动不动就几万十几万。除了盖房子讨老婆,也没什么大的负担。反观自己,南下广东这么多年,不但没有挣到钱,反而是负债累累。心塞啊!
路计开车开得很熟练,小车在狭窄弯曲的小路上狂奔。
路计问向杰:“杰哥,买小车了吗?”
向杰说:“没有啊,哪有钱买啊。”
路计又问:“那驾照总该考了吧?”
向杰说:“没有啊,我不喜欢开车。”
路计很惊讶:“不会吧,那摩托车会开吗?”
向杰笑着说:“不会啊。我更不喜欢开摩托车,太危险,电动车还差不多。”
路计哈哈大笑:“那你出差怎么办?”
向杰说:“出差都是打的或坐高铁飞机的呀。”
路计:“那真可以啊。”
到了半路,路计停了下来,说:“前面这段路还没有硬化,上不去了,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向杰说:“行,我走路上去就行。”
路计马上说:“不用走路,我叫他们来接你。”说着拿出手机就拨起号来了。打了第一个,不知道是谁,说是在地里干活,很远。又打了第二个,这个向杰知道,是花富贵,他说没时间。
路计就不高兴地说:“杰哥回家了,有什么事比这个更重要的吗?”
向杰赶紧说:“不用了,我走回去就行。”向杰知道这个花富贵是在摆架子,故意不来的,因为这些年来,他一直瞧不起向杰的窝囊劲。向杰也不计较什么,确实是自己窝囊,而且花富贵是长辈,是曾经资助过他读大学的,又是屯长,又是村干,怎么可能放下架子来接他这个18年没有回家的废柴呢。
路计有点不高兴地说:“不来就算了,说什么忙啊?”说着又拨了一个号:“在哪里?赶紧过来,接杰哥回家,快点啊。”
路计挂了电话,对向杰说:“你走到上面已经铺水泥的那里,等下就会有人来接你了。”
路计的热情,向杰有点小感动。虽然不是同辈的玩伴,但却像铁哥们一样。
向杰刚刚走过泥土路,到了已经硬化的水泥路那里,就有个小伙子踩着摩托车奔驰而来,到他跟前停了下来,问了声“杰哥。”干净利落地把他的行李箱放到车上绑好,说:“上车吧。”
这小伙子是谁,是哪家的,向杰已经不认得了。毕竟他离家出广东的时候,小伙子才刚刚学会走路那么小。
摩托车发出巨大的嘟嘟叫声,在弯曲陡斜的山间小路上上下左右一路飞奔。没多久,小伙子就把向杰载到了向杰兄弟家门口。
向杰下了车,问小伙子:“你抽烟吗?”
小伙子卸下行李箱,递给向杰说:“抽,能不抽吗?”
向杰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递给小伙子。小伙子接过烟,说:“我走了。”随着嘟的一声,飞奔而去。
向杰望了望四周,屯里变化真挺大的。原来的木房子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幢幢小洋楼。一条条不算宽大但也结实的水泥路都通到了每家每户。
这是十几年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不过也是,现在国家富强了,惠农的政策也多了,农民的经济收入来源也多了。
向杰提着行李箱走上家门口,左边的是老二的,门没开,因为没人在家。右边的门是老三的,半开着。向杰走了进去,房间不大但是空荡荡的,几乎没有什么家具,还没有装修的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盖满了厚厚的灰尘。一张大圆木桌摆在中间,堂前摆有一张高台子,是供奉祖先用的,这是家家户户都有的。不同的是,旁边还有一个低矮一点的小石头台子。向杰疑惑,不解其义。
屋里没见到妈妈,向杰走过狭窄的后门,看见妈妈在屋后边的菜地里,正在修补围地的篱笆。说是篱笆,其实是一排一堆杂乱无章的树枝,围起来的防护栏,防止猪啊鸡啊进到园子里吃菜。只见妈妈身形弯得像一道满弓,头发早已经花白,正在很吃力地拿着一支支的树枝,填补有漏洞的地方。
向杰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顿时泪如雨下,一声“妈妈”脱口而出。妈妈没有反应,一直在鼓捣着。
其实妈妈已经聋了很多年。
向杰走过去:“妈妈,我回来了。”妈妈回头看了看向杰,一脸懵圈,不认识,问:“你找哪个呀?”
没想分离到十多年了,待到母子相见时,竟然已经认不到了。
其实妈妈年轻的时候,眼睛就不好,加上后来劳累成疾,也没钱医治,就慢慢地看不清楚东西了。
向杰心里一酸,眼泪突然就涌出了眼眶,扶着妈妈的肩膀说:“妈妈,是我呀。”
妈妈揉了揉眼睛,抬头再看,非常惊讶,马上笑得很灿烂:“啊呀,我大儿回来啦?哎呀长胖了,我都认不得了。”转而喜极而泣,泪如涌泉。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妈,我想你了所以就回来了。”
妈妈很灿烂的笑。
母子俩相拥而泣,无语凝噎。
外面正吹着冷风,向杰说:“进屋吧,外面太冷啊。”
妈妈说好。
向杰就搀扶着妈妈走到了里屋。坐在火堆边,向杰问了妈妈一些身体状况。妈妈说没事。今天天气突然变冷了,要不然我还要去外面干活呢。
母子俩谈着谈着。向杰发现,母亲的眼角,流出了泪水。
妈妈说:“在外面找到了人没有,现在家里小孩都长大了,你没有小孩,可不行啊。要不然就回来种地吧。”
向杰安慰妈妈说:“不要紧,会找到的,该有了都会有的。”
妈妈“嗯嗯”一声说:“要抓紧啦,年纪大了就不好找了,现在连寡妇的都不好找了。只要有人一寡,都会马上有人抢着要了。”
向杰知道,妈妈心里着急。不知道说什么好,说过得好她也不相信,都走出去这么多年了还是单身一个人,能好得了吗?
过了一会儿,妈妈说:“你吃饭了没有?我刚煮了稀饭。”
向杰打开锅看一看,满满的一锅稀饭,才吃掉了一点点。上面已经布满了灰尘。向心里很难过,这就是妈妈的生活,她一个人在家里,眼睛不好,身体也不好,估计已经很难处理好自己生活了。明明生育了八个儿女,现在却是这般的凄凉。
向杰顿时泪如雨下,抱着妈妈说:“我对不起你啊。”
妈妈也哭着说:“我不要紧,但是你要抓紧啊,再过几年就没有机会了。”
过了好久,妈妈说:“小胜小利说今晚回来,应该快到了吧。家里还有几只鸡,就杀一只吧。”
向杰离家外出这么多年,早就不知道怎么杀鸡了,也怕弄起来麻烦,就说:“不用了,我买了一点肉。我煮点饭菜,祭祀一下祖宗就行了。”
这时候,小胜小利和他们的妈妈回来了。小胜妈很惊讶说:“大哥,回来啦?”
向杰说:“是的,听说妈妈不舒服,我实在牵挂所以就回来了。”
向杰弄好了饭菜,让小胜去叫花富贵来喝酒。小胜一个人回来了。向杰问:花伯伯呢?”
小胜说他说等别人来了他才来。
向杰心里想:“不来就不来了吧,反正也没什么好吃的,地方也小,坐不了几个人。”
这时候路计几个回来了,就一起吃了饭。
吃饭的时候,小胜妈,小胜,小利都只顾着自己吃,没有人给妈妈夹菜。大人不给妈妈夹菜是在向杰的意料之中,要不然,也不至于要分家。但是,小孩,也没有,就出乎向杰在意料之外的了,从小就不知道什么叫尊老。哎,妈妈尚且如此,小孩也就那样了。
向杰夹了好几块肉,切成小片,放到妈妈的碗里。
吃完了晚饭,胜妈说:“大哥,等下你去胜的屋睡吧。”
向杰说:“不了,我就在这边睡,离妈妈近一点。”
胜妈妈说:“这边的床都没有收拾好呢,又脏又冷。”
向杰说:“没事。”
向杰去看了看床,果然非常的肮脏和冰冷,实在无法下身,只好上楼去小胜的屋里把干净的棉被拿下来睡。
这个夜晚,向杰翻来覆去睡不着。是因为离开这个家太久了,觉得都已经完全陌生了。再说了,他现在这个样子回家,实在是高兴不起来,不是他应该有的样子,他应该是衣锦还乡,荣归故里的。可现在呢?比十八年前出去的时候还穷还惨!
要不是妈妈病了,他真的不想回来。
半夜被尿憋醒了,想起床,但是特别冷,想打开窗户就往外射。他拉了拉窗户,但感觉不太妥,最后还是下了床找厕所。他小心翼翼地下了楼,找来找去竟然找不到厕所在哪里。想了想真悲哀,回到自己家里,连厕所都找不到。只好在厨房门口外面阳台一射了之。
回到床上,向杰再也无法入睡,辗转反侧,痛苦不堪。
没多久就听到公鸡打鸣了。向杰打开手机上上网,浏览一些网页,打发这难熬的时光。
等到向杰第二次起床放水的时候,天已朦朦亮。他走到楼顶,想看看远方,看看那文案山和牛背山。可是却是阴雨连绵,浓雾翻飞,什么都看不见。
向杰此时的心情,就如同这阴湿的天气一样郁郁不乐。他觉得他要离开,离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家。
才第二天,向杰就有回城的冲动了。
虽然,这里是他出生的地方,长大
地方,也是他时常牵挂的地方。可是今天到了这里,却像进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一样,除了生疏,难过,痛苦,找不到丝毫的快乐。
虽然别人都很想他,希望他回家,不管在外面混得怎么样,家总是要回的嘛。可是向杰却不这么想,他有他的痛苦,这种痛苦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越大越滚。18年了,这个雪球已经很大很大了,大到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欠乡亲们的太多了,太久了!
如今两手空空的回来,什么都没有,就算乡亲们不说什么,向杰也知道,别人心里怎么想,怎么说他。当然,乡亲们也不一定要求有什么,可能只是一句暖心窝子的话就可了,但他心里很难过,说不出来任何一句话,感觉说什么话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本来说一些好听的话,都会比买东西来的实在。可是向杰他不会说话,特别是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沉默不语,不想说话,或者有话也说不出来。
他从小就这样。除非是在很开心或喝醉了酒的时候,才会变得话多起来。
向杰本来想把妈妈带到广东去亲自照顾,但妈妈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河东乡,如今已经70高龄了,说去广东坐不了车,去了生活也不习惯,不会说普通话,找个人说话的都没有,会闷得受不了的,那种生活和坐牢没什么区别,只好作罢。
既然妈妈身体也安康,小胜和小胜妈也回来了,妈妈就有人照顾了,向杰也就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就跟妈妈说:“妈,我要出去跟朋友玩几天。”
妈妈一听,马上意识到儿子要走,就问:“是不是要回去啦?不是要过了年再回去吗?”
向杰撒谎说:“过几天我会回来的。”
妈妈知道儿子的心,伤心地低下了头,默不作声,悄悄地抹了抹眼泪。
向杰说:“妈,以后你在家里就好啦,不要去干活了,我们的田地都是我们的,不会被别人抢了去的,你放心吧。”
妈妈“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但是向杰知道,妈妈是不会停下来的,老人家嘛,她总是闲不下来。
向杰让小胜用摩托车拉他去河东码头。
路过上水屯方老师家。方老师是向杰四年级的数学老师。方老师正在一楼喂猪。向杰赶紧叫小胜停车,叫了一声方老师。
方老师很惊讶:“哎呀,你回来啦?”
向杰下车,走近方老师递上一支烟,并给他点上火,说:“是的,前几天回来了。”
方老师问:“那你这是要去哪里呀?不会现在就回广东吧?”
向杰笑着说:“我要到县里去办点事。”
老师也笑着说:“哦,那回来的时候进家聊一聊哦。”
向杰说:“好的。”
摩托车继续在小路上飞奔而下。
没多久,就到了青青家的对面。
向杰让小胜停下车,拿出来长焦相机小钢炮,往恩师的屋前扫描。看到恩师坐在老人椅上摇啊摇,正在和一只小黄狗逗着乐,悠然自得。
只是恩师已经变得很苍老了,脸上布满了皱纹。是啊,恩师老了,自己都四张多了,恩师还能不老吗?
向杰咔嚓一下按下了快门,捕捉下恩师悠然自得的样子,然后上车,对小胜说:“走吧。”
来到了河边,向杰拿出一百块钱给小胜说:“买点吃的回家给妈妈跟奶奶。”然后嘱咐他要努力学习,考个好大学,将来出人头地。
自己儿时的梦想已然不能实现了,只好寄托于下一代了。
告别了小胜,向杰上了过渡的小客船。坐在船头上,望着这条红水河,河岸上河东小学,还有两岸相对出的高山大树……
这是他生长的地方,是他日牵梦萦的地方,是他原来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地方,可如今它已经变得很陌生,陌生到不敢相认。
他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无地自容,仓皇之间,逃之夭夭。
前往南宁的车子到了黑山矿,向杰望了望窗外,崇山峻岭,连绵不绝。这里就是他当年为攒学费而出生入死的地方。那是一段炼狱般的日子,为的是圆大学梦,靠的是坚强的意志和强大的信念,才能够坚持下来。换了现在,绝对是不能做到的,万万不能。
如今的黑山矿,已经没有了当年的繁荣景象。是因为龙老板的那一次透水事故,私人矿窿全部都被关闭了。风光一时的地方首富矿王龙老板也被收监了。丹州四家领导班子十多人判刑的判刑,降职的降职。地区某行署某专员也乌纱不保。
可谓是大快人心,朱总理威武啊。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龙老板,从一名默默无闻的乡村代课老师,到后来叱咤风云的广西矿王,再到后来的沦为阶下囚,而今天又听说他在云南又混得风生水起了,也不过是短短二三十年的时间。
世事难料,人生无常啊。
龙老板是向杰儿时崇拜的偶像。他的人生充满了传奇,他的故事为当地人所津津乐道。
向杰从小就立志,这大以后,一定要出人头地,像龙老板一样,给学校捐款,成立向杰助学基金会,资助贫困学子完成学业等善举。
而如今,相比之下,自己却显得太微不足道了。同样贫农出身,同样是高中毕业,同样做过代课老师,同样的挖过矿,不同的是,龙老板贷巨款掘矿做老板,而他是贷小款上大学。
走不同的路,改变不同的人生。
如今都是物质社会,金钱至上,以财富论英雄。他们两人的经历都具有传奇色彩,都是跌宕起伏的人生。一个获得了财富上的巨大成功,另一个却沦为了财富的乞丐;
当然,这些向杰是不在乎的,也无能为力。当年豪情万丈,独闯广东的时候,梦想着有朝一日实现财富梦想,回报家乡。可如今这个梦想已经碎了一地,难再可能了。闻道有先后,业术有专攻。要想在某个领域有所成就,单凭努力是不够的,天赋更为重要。想要成功,需要扬长避短,顺势而为。
想想自己这些年来都是逆势而动,取短弃长,怎能不一败涂地呢?
此时此刻,向杰的脑海里涌现出了一首民族英雄岳父的满江红:
《满江红·怒发冲冠》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而现在的向杰,又该如何去收拾他的旧山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