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姐,请跟我们回去吧。”
又一次出逃被抓,可这次连后门都还没碰到,就被逮个正着。可她已然等不及了,掏出一把枪:“今天谁也别想拦我!”
他在北平,是个连说话都有可能被暗杀的地方,她不能让他在那个地方久呆。
公馆里的仆人看到‘7’字形状的黑枪,脚都吓软了,捂着脸尖叫。一步步后退,门把一拉,连绵的细雨夹杂着冷嗖嗖的寒风扑面而来,电闪雷鸣中,进来一人。
玫瑰举起枪,目光坚毅,仿佛一座难以撼动的挺拔山峰:“今天,谁也别想拦住我!”
一道闪电劈下来,映出莫愁被雨水淋湿的面孔,惊雷响个不停。玫瑰神色匆慌扔下枪,跃过他来回逡巡:“夫君呢?他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少爷不想见你。”
他回来了?
敛起喜色,胡乱抹了把脸:“那就换我去见他。”
地板都是湿漉漉的水痕。
青秋从雕花木楼上下来,一手在前阻挡她的去路:“少爷吩咐,让你闭门思过。”
“我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闭门思过?”
本就高她一个头的青秋站在台阶上,更加居高临下。随手一指,一楼显眼的壁角处原本摆放了个价值连城的青花瓷,在她成为丫鬟的第一天,成功告别人世。
她摸了摸鼻子,又见他正弯腰探向扶手上鬼斧神工的雕花,拇指从左往右一滑,严丝合缝的海棠木裂了一小块,歪歪扭扭一晃,跌落在地上。
“……”
玫瑰背过身,双手交握置于腿上,踮起脚尖,装作认真研究挂在墙上的水墨画。
“百年难得的瑶池仙鹿汲水青花瓷,千金难求的海棠花木,这两样,足够让你卖身一辈子。”
玫瑰不假思索道:“一码归一码,我现在有话要跟他说。”
她往左,长大褂挪左,她向右,笔尖扫到一阵风。
“莫愁,把她带回房间,没有少爷的命令,谁也不许放她出来!”
后领子被无情揪起,一口凉气涌进喉头,引发剧烈地咳嗽:“放咳咳咳……放开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莫愁反锁。
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衣服黏又湿,玫瑰把散落在额前的碎发随手一拨,忽然嗅到一股诡谲的气味。眼睛微动,掌心映入一抹浅浅的红,指尖来回摩挲,有腥味。
是血。
她检完全身,别说血,就连一点点伤口都没有。不是自己的血,那就只有……目光一征,卯足全力撞门:“莫愁,你受伤了是不是?”
他功夫极好,能以一敌百。没有夫君的命令,他不会轻易动手。可双拳难敌四手,如果说连他都受了伤,那夫君岂不是……
不敢再深想,她跑到窗棂边,窗外已被封死,怎么也拽不动。咬住下嘴唇,白色的纱帘随着哗啦一声响,倒在了地上。
“我再问最后一次,你们开不开门?”
靠在墙外头的莫愁无动于衷,静静缠绕手臂上的纱布。青秋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哐当!
椅子倒地的声音,两人对视一眼,眼底猛然一黯。火速撞开门,灯影在眼前晃晃荡荡。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绑在一起的纱帘,悬挂于吊灯上,再往下,是一道细瘦的人影。
在他们冲过去把‘人’抱下来的刹那,怪异的感觉瞬间涌上心头,把‘人’翻过来一看,是假的。与此同时,藏在门后的玫瑰早已溜出房间,一鼓作气跑上三楼转角尽头的房间。
平复躁鼓的气息,玫瑰推开房门,脸色苍白的落荆棘躺在床上,仿佛无数根针狠狠扎在她的心口上。左胸口中枪,脸上也有淤青,手臂还有被捆绑过的痕迹。
玫瑰紧紧咬住唇角,不让眼眶中的眼泪掉下来:“你从以前就是这样,不懂得好好照顾自己……”
把他的手塞回被子里,双手捧脸,有泪水从指缝中滑落。
追上来的青秋拦住莫愁,被后者蹙眉反问:“连你也相信她的鬼话连篇?”
“我相不相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少爷的想法。”
在莫愁犹豫的当口,青秋把门关上,不动声色挡在门把上,继续没说完的话,“少爷昏迷前有什么吩咐要你转达?”
莫愁猛拍脑袋,差点把正事忘了:“少爷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都是你我左右不来的。”
“还有吗?”
莫愁摇摇头:“就这么多。”
青秋没再多问,对于莫愁来说,能把这句话一字不落的背出来实属不易。只是少爷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莫愁,你再把少爷被绑的经过再说一遍。”
出事前一日,约好在北平饭店见面的法国商人无缘无故爽约,怎么也联系不上。吃完早餐,有前来卖香烟的售货郎,趁众人不注意塞了一张纸条给落荆棘。
上头写着:计划恐生变,雄鹰暴露,蟾蜍提前动手,务必保住自己。
到了晚上,蟾蜍借着同伴不见为由,用尽各种无赖粗暴的手段撕咬沉睡中的巨龙。战争一触即发。
从北到南,本就四分五裂的巨龙,连反抗都没来得及,就已气息奄奄。街头每日的哭嚎与日俱增,随处可见的流离失所与妻离子散。
回到上海,却没回淮海路。
“少爷,现如今连上海也乱成一锅粥,我们该怎么办?”
落荆棘把窗棂阖上,给莫愁一些银票:“让掌柜搭个粥铺,贴个告示,连续布施七天。”
莫愁想也不想就说:“那些蟾蜍一定会来搅局。”
落荆棘沉着脸,端起做工精细的紫砂壶,不紧不慢往茶盏里注入汤水,片刻,整个房间茶香四溢。
布施第一天,蟾蜍就扛着武器大摇大摆来搞破坏,不拿人当人看。莫愁气不打一处来,就出去跟他们干架,把一群人打得落花流水。
“这些孬种,打不过就去搬救兵,从没见过这么怂的孙子。”
青秋催他:“继续往说。”
再然后,那些人把刀架在落荆棘的脖子上,逼莫愁放下手里的大锤。主仆二人被绑,直接送到了牢房里。
跟他们同一牢房的还有一个整日只知道絮絮叨叨念诗的人,时而癫狂大笑,时而又阴冷沉静,硬生生把自己折磨疯了。
又过了两天,落荆棘的好友托了不少关系来救他们。结果才刚到门口,三人就遭到了袭击。而落荆棘为了救莫愁,亲身替他挡那了一枪:“都怪我,如果我没有那么冲动,少爷也就不会出事……”
莫愁悔不当初,倘若此刻有人告诉他,喝杯毒酒能把落荆棘救活,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喝掉。
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胡乱抹了把眼眶。再抬头,青秋已然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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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顾病人也是一项体力活。
为此,发泄情绪是最常见的途径。
比如此刻的玫瑰,拧干手中的帕子,在擦拭的过程中毫无顾忌咕哝着:“夫君,我现在才明白你有多奸诈。”
他不在的时候,就命人看住她,不许她到处乱跑。他在的时候,又身受重伤,让她连出门的想法都不敢有。
简直就是吃定她了。
“你知不知道,上辈子,你连果子都舍不得让我自己削。明明很忙,却老找各种借口回家,生怕我会发闷……”
有一次,他不知从哪里觅来一个剪纸技艺高超精湛的老师傅,虽然眼睛混沌看不见,可剪出来的红纸气势磅礴,把山河社稷的图样剪得一分不差。
两人约好,等她学好了,亲手剪给他看。可是,却再也没机会了。
玫瑰握了握挂在脖子上的戒指,指他鼻尖,奶凶奶凶道:“等你醒了,看我让你如何补偿我!”
一道阴光闪出万丈光芒,毫无准备的玫瑰被刺痛了眼睛,下意识抬手遮。
“长得的确很俊俏,有棱有角,仪表堂堂。还家财万贯,颇有生意头脑,难怪你死前还念念不忘,连我都忍不住要心动了。”
素衫白发的女孩,狡黠凑到落荆棘身前,俯身想要一亲芳泽。
玫瑰:“……”
毫不犹豫把她拽走,像个护崽子的母鸡,义愤填膺:“男女授受不亲你不知道吗?”
白发女孩挥挥衣袖,大有一种天下皆在掌中的既视感:“在我眼中,这里只分能吃的,和不能吃的!”
“你要吃就吃我,不许动他!”
白发女孩放声大笑,瀑布般的长发垂落在地面:“吃了你,谁来给我报酬?”
玫瑰护夫心切:“想要报酬就给我老实点!不许动我的人!”
“啧啧啧,胆子不小,敢对我吼?”
懒得搭理她,玫瑰转身继续照顾落荆棘。
“喂?这就生气了?也太娇气了吧?”
玫瑰直接当她不存在。
女孩摊开掌心,目光促狭:“信不信我在手掌翻覆间,就能让你的夫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当然可以这么做。”玫瑰像个没有感情的纸人,“改变我们的命运轨迹,不就是你最擅长的事情吗?”
把她从一个书香世家的小姐改头换面成一个平民百姓,而与落荆棘有婚约在身的却是另一个她见都没见过的姑娘。
“你当真以为自己在看电视读小说?虚无缥缈的假设,真当孟婆的汤是假冒伪劣产品?”
电视?小说?假冒伪劣?
“这是……什么意思?”
白发女孩仿佛泄露了天机,匆忙捂嘴,眼眸瞪得比铜铃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