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了三颗子弹,再身强力健的人都会昏迷好一阵。青秋苏醒第一件事,就是确认落荆棘的安全。至于第二件事嘛……余光里倒映婀娜的身影,有些人似乎不是很配合。
长生试了试水桶里的水温,有些烫,可对于他来说,却是最合适的温度。走过来扶起他,坐在水桶的前方:“低头。”
青秋的脸色难得一红:“还是我自己来吧。”
长生不由分说揿下他的脑袋,让他趴着别动,熟练舀起一瓢水,浸湿他的短发。
皂角四四方方,味道清香,洗起来清爽不油腻,是女子常备的家中洗头专业助手。
“抓疼了你要开口,我的力道和手感都不太好。”
第一次给别人洗头,自然掌控得不太好,生怕会弄疼他。
她的力道跟猫爪挠痒痒似的,不仅不疼,还让他觉得格外惬意和享受,露出真心实意笑:“挺好的。”
白色的泡泡遍布整颗脑袋,因为弯腰俯身的动作,两人靠得几近。女子身上的馨香混合着皂角味一并飘过来,却只识得她的。
长生用瓢替他冲洗,泡沫沿着水流入了他的眼睛,如同被火灼烧般,下意识仰起头,好巧不巧,撞到了她的……一股尴尬的氛围笼罩在两人之中。
办事办到底。
长生找来一条干毛巾,替他擦拭眼睛:“现在呢?有没有好一点?”
“还有一点刺疼。”
说话不打草稿。
担心里头有异物,会影响他的视力:“我给你吹吹吧。”
轻轻掀开他的右眼皮,另一只手搭在水桶上,没有碰他大方抻出来的肩膀。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只需一动,便能一亲芳泽。
青秋脑袋里的血液在剧烈的翻滚,搂住她,仰头就贴上娇嫩的唇瓣。感受到她在掌中的惊颤,显然没有任何准备。
既然都亲上了,也不在乎再过分些。只持身正立,把她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抱住一下就脱了力的长生,加深这个吻。
恢复神智的长生猛地把他推开,眼睛里全是怒火:“李昭,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青秋语出惊人:“嫁给我好不好?”
啪!
响亮的巴掌声随着五个手指印,落在青秋的脸上:“我说过,我是不会喜欢你的!”
“可你答应过会给我一个家的!”
长生背过身,把泪花敛进眼底最深处:“不过是收留了你几天,又何必放在心上?”
——我叫李昭,我没有家了……
——我叫长生,从今往后,你就跟着我吧。李昭这个名字一听就很容易受欺负,我唤你……青秋吧,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青秋把她掰过来,目光灼灼:“可那对我而言,却并不只是如此。”
“那你应该知道,我已经有未婚夫了!等抗战胜利,他就会回来娶我!”
几乎是一气呵成,又或者是害怕那股涌上心头的莫名悸动,不得已强制压下去。
肩膀上的力道卸去,他苦涩一笑,耳边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你爱他吗?”
“为何不爱?”
字字锥心反问,髣髴将他喉咙里的气息一并抽走,沉窒得喘不上来气。步伐踉跄,映落在地板上的影子一步步离开她的视线。
直到最后一团黑影消失在转角,长生再也坚持不住,跌坐在地上,垂下脸,无声哭泣。
这日天色阴沉,本以为只是昙花一现的雪片下了一整夜,银装素裹,几乎把整个灰暗的底色都盖过了。
玫瑰搓着手起床,凝视着窗外的雪景,轻叹:“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
碎裂成片的白云无所依托,只能分片的掉落,以此来掩盖这满目疮痍的华夏大地,一如爱国志士之心。
“少夫人,您快来。”
照料她的女孩被寒风吹得凌乱的脸上,有惊喜的神色。
玫瑰半疑半惑走过去,白雪被人刻意拨出一大片,她走过去,映落在地上的纤长雪影有被堆起来的立体感。用雪凝出来的女孩,扎着两条小辫子,绑头发的缎带是绯红色,笑容如花般灿烂,这不就是她初见他时的模样吗?
“少爷还让我把这个交给您。”
玫瑰摊开素笺,轻扫过去,唇角逐渐扬起,随后又忍不住加深弧度,咧嘴深笑。
他说:我有所念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送你的雪娃娃,喜欢吗?
玫瑰灵机一动,捡起一旁的枯树枝,身体力行的在雪地里绕行,树枝在地上勾勒一圈又一圈的弧线。
大功告成!
“少夫人,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玫瑰扔下树枝,心满意足拍手进了屋。清濛濛的晨雾里,雪地多了两团‘丹青’画像,男子身形修长,牵着女孩的手,目光深沉似水,仿佛此处便是永生永世。
玫瑰前脚刚进屋,后脚长生就跑过来,头发凌乱,气息高低起伏,惊慌攥住她的手:“青秋不见了。”
玫瑰忙追问:“怎么回事?”
“我……我跟他起了点争执,再去找他的时候就不见了。我找遍整个宅子,就是不见他的踪迹。他的伤还没好就乱爬,万一伤口开裂……”
“先别着急。”
玫瑰吩咐下面的人,先把整个宅子的边边角角事无巨细找一遍。转眼见她愣在原地,目光呆滞,全然不似曾经的英明果敢,鞋子和衣服都被雪打湿了却毫不在意,忙找来衣衫给她换下。
“你对青秋,其实也是有感情的,对吗?”
孔雀屏风隔开两个人,房梁的模糊影子落了长生半个身子,也隐藏了她的真实情绪:“是啊,论年纪,他比我小了七岁,哪一个姐姐对弟弟会没有感情?”
把腰带系上,谁知力气过猛,勒得她险些喘不过气来。
玫瑰把她的咳嗽听在耳里:“可你们并没有血缘关系。”
“我们不也没血缘关系吗?”
静默的空气,暗潮汹涌的情绪,还有越发阴沉的天空,像一座大山似的,压得人郁结烦闷,似乎一切都在不言中。
玫瑰找到青秋的时候,他坐在小马扎上,静静凝视木桶里的水,仿佛一尊毫无生气的雕塑。
“我知道啊,我当然知道你有未婚夫……”
没头没尾的开场白,更让玫瑰觉得心被扎了一下。没出声,做一个安静的倾听者。
在花信年华里登上上海滩最纸醉金迷的舞台,用嘹亮又独特的嗓音开场。五颜六色的灯光流转见,这个属于长生的世代,正式开启。
当天表演完,无数的鲜花和掌声送进后台,也惹来了数不清的羡慕嫉妒。长生对这种外来的虚荣浮华一概置之不理,卸了妆,从后台离开,那里,有一个等待归家的小朋友。
“百花姐姐,你喜欢哪一种花?等我有钱了就给你买。”
“不要浪费钱,姐姐不喜欢花。”
后来,他才知道,她不是不喜欢花,而是送的人并非中意人。
登台表演的第七天,有人借酒装疯,在场子里肆意闹事,还泼湿了一位打扮朴素的男子的衣服。
武爷赶到时,把酒疯子揿住,却在见到素衣男子后,嘴角冷嗤:“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顾家的三少爷,怠慢了。”
表面上说怠慢,语气里皆傲慢。
顾三少出了名的好脾气,擦干净衣服,并不打算跟酒疯子计较。可武爷却是街知巷闻的小肚鸡肠,前不久顾家老大抢走了他的一批生意,可把武爷恼火了好一阵,如今顾家人送上门来,还是可以捏的软柿子,他怎么会放过这等大好机会?
“听闻顾家三少掷骰手艺一绝。”
命人把一副重量为十斤的筛子和金筒送上来,“这是我特意让工匠打造,以此做给顾三少的见面礼。倘若你能掷出三足鼎立,从今以后在整个上海滩,唯你马首是瞻。”
论卑鄙无耻,无人比得过夜上海的武爷。且不说输赢,单就家规森严的顾家来说,用不到明日,整个上海人对夜上海中内发生的事便会了若指掌。事情传到顾家老太爷的耳朵里,顾三少铁定没了一层皮。
“骰子我不感兴趣,倒是这里的歌声,余音绕梁,仿佛只有天上才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腹有诗书气自华。
顾三少一句话,倒让长生羞红了脸颊,从未有人这般夸过她。手忙脚乱垂下眼睛,不敢与他对视。
这可把武爷气得不轻,满口粗话:“虚伪!就只会耍嘴皮子,亮出你的本事才算真男人!”
“亮本事并不难,难的是亮给谁看?”
好脾气的三少爷一旦不给人留情面,也是做得冷酷无情。
“我看不是不亮,是怕了吧!”
对于武爷冰冷冷的嘲笑,顾三少置若罔闻,目光从始至终停留在长生的身上:“我要是赢了,也不需要武爷罩我,只用做个顺水人情,把她送给我,如何?”
没想到这小妮子的魅力那么大,连顾家的人都明目张胆跟他抢人了。不过这次,他定要搓一搓顾家的锐气,满口应下。
黄金分量十足,拿起一个还好,同时摇动三个加起来一共是三十斤的骰子,相当于举起三个孩提时期的小孩,还得预防他们东摸西碰,带乱了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