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啦。”
玫瑰站在暮色中,脚步无声朝他走来。
髣髴尘埃落定,落荆棘把她紧紧拥入怀中,对她说:“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里,我绕过仙雾缭绕的山峦湖海,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玫瑰听着男人沙哑低沉的嗓音,在他的怀中轻声笑:“然后呢?”
“我循声过去,有光源洒落在身上。再然后,就看到了你。”
一切不早也不晚,让我终于找到了你——我的人间烟火!
明明是几句再平常不过的话,她却听得泪流满面。许是劫后余生,让两人倍感温情。浓情蜜意的接吻,髣髴要把彼此深深烙印在心尖。
“你讲的故事,一点也不引人入胜。”
他笑:“没你讲的好。”
“以后,只许给我讲!”
“好。”
高山上的悬松在经历斗转星移后,逐渐成为平原里的一棵家常松柏。
——
青秋还在昏迷,长生一直守着他。
自从把南京城里的百姓安排走后,他们便一直安顿在这处‘云深不知处’的破庙里。
原本,他们打算加紧行程赶回上海,可青秋的情况不容乐观,还有背上一身伤的长生,根本受不了颠簸的行程。期间,两人也曾把青秋送去过小医院,可还没多久,就一批鬼子前来抓人。
无奈之下,只好先安排人给上海送信,让落太太不要担心。
山里有各种草药,玫瑰拿着赵老送给她的医书在研究,在落荆棘的鼓励下,打算死马当成活马医。
一个多月下来,她这个对医学一窍不通的门外汉开始对它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到了深夜,她静静凝视窗外的天色,对着寂寥空荡的星辰轻声说:赵老,您的衣钵,后继有人了。
在山里住,吃喝倒是不用愁。可女孩子爱干净,就算是冬天,也受不住十天半月不洗澡。一次,落荆棘牵着她的手,神神秘秘去了后山。
居然看到了一处天然的温泉,弯弯的弧度髣髴天边的月牙,雾气腾腾,四处飘散,景致真是美轮美奂。
她开心不已,像个小孩子似的撒腿跑过去玩水:“你是怎么发现这里的?”
后山她来了好几次,偏偏没有看到这么个好地方。
落荆棘轻点她的鼻尖,莞尔一笑:“只要有心,什么没发现得了?”
宠溺的语气带着数不清的纵容,还帮她挽起袖子,驾轻就熟。玫瑰的身体明显呆愣,咬着唇看他,他越来越像‘他’。
那个对自己无限纵容的‘他’。
“夫君……”
“嗯?”
风华绝代的男人,用最低醇的尾音在应她。
玫瑰再也受不住,倾身过去,抱住这个让自己脸红心跳的男人,用他教过自己的吻来回吻他。
夜色来临的时候,玫瑰带着长生开到这片月牙温泉。这些日子以来,长生衣不解带的照顾青秋,身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清减。尤其是脸颊,都凹进去了。
两姐妹泡在温泉里,玫瑰生出一个思念的念头,如果冬荷也在,她肯定会叽叽喳喳个没完。
背上的疤痕在结痂,没了最初的撕疼,在愈合期间,只剩下偶尔冒出来的痒。比如此刻,浸在温泉中的肌肤白里透红,与众不同。
静谧无声的世界里,回忆纷至沓来。
“想听听我的版本吗?”
关于青秋,她是有愧的。
那日她陪顾家三少爷去了一趟觥筹交错的宴会,笑得脸皮都抽筋了。一回到家,才发现青秋不见了。
她找了好久,始终没有找到。顾三少爷安抚她:“他的生命力如此顽强,不论去到哪里,都一定会有办法让自己活下去的。”
他含着金钥匙出身,压根不明白相依为命的感觉是什么样子的。直到这时她才知道,青秋对她来说无比重要,她一定要找到他!
几天后,顾三少遣人载她去了一趟富可敌国的落家,在那里,她见到了惦念许久的青秋,彼时,他已成为落家的仆人。
“你等等。”
她在后头追赶青秋,却得不到他半点回应。一气之下,她愤愤然喊他的名字,“李昭,你给我站住!”
他一停下,长生平复心情,蹲下身与他平视:“乖,跟我回去。”
她已经打听清楚了,他卖身进来的钱还不够她之前在舞厅工作的四分之一,签的也是活契。等他年满二十五岁,就可以离开落家。
“不必了。”
青秋小小年纪,稚嫩的脸上除了婴儿肥,还有不满和怒火,“我明天就要去离开这里,陪落家远在国外的少爷。”
长生瞬间头皮发麻,知他惯有主张,却从没想到他会这么安排自己的人生,自责如洪水般向她袭来:“我管不了那么多,今天,我一定要带你回去!”
“回哪里去?顾三少给你买的小洋楼?”
在她闪烁的眼睛里,青秋看到了从不远处走来的顾三少,她的怀中,还揽着一个娇艳的美姬,正眉目传情,两厢恩爱,桀骜又多情的模样,话虽少,却四处留情,压根不把这里当成落家。
“看到了吗?这个就是让你觉得该托付终身的男人?”默默看着长生的不言不语,青秋动了恻隐,软下声说,“只要你答应离开他,不再与他有任何来往,我就跟你走。”
长生叹了口气,说:“我跟他……暂时断不了……”
没等她说完,青秋转身就走。这一走,就是十四年。二人再见,却是在落府中。彼时的他已成为落荆棘的左膀右臂,身份无比尊贵。而她,也成了落家的仆人。
传言说,她在两年后被顾三少抛弃,走投无路之下,被落太太捡到,成了她的侍女。也有人说,她怀着身孕在暴雨夜去找顾家人说理,被顾老太爷乱棒打了出来,孩子也没了。还有人说,她日日盘发,是为了等顾三少回来娶她……
众说纷纭,她却从不解释。
“他们说的,都是假的。”
氤氲的水雾幽幽飘浮,迷离了长生的面孔,可那双如溪水般清澈的眼睛却是格外的清透明亮,“我跟顾三少,仅仅只是合作关系。”
顾三少看中了她的歌喉,而她看到了赎身的希望。两人一拍即合,迅速绑在了一起。可她不能跟任何人说,毕竟顾三少隐藏的身份,极其特殊且敏感。
她之所以铁了心要住在小洋楼里,是因为武爷的手下一直在他们的周围徘徊,一旦察觉落单,立马就动手。
武爷这个人心狠手辣,办事也不留余地。她倒是没什么,大不了一死。可青秋还小,因为自己而连累了他,这是她最不能看到的结果。
“你为什么不直接跟他说呢?”
长生抹掉眼角的泪珠:“家里着了火,主人不在,只剩一个四岁的小主人,睡得正香。我做不到把心头的惧怕丢给一个孩子,我以为,我有的是解释的机会……”
两年后,与顾三少的合作结束,她当天就搬回了以前居住的小破楼。武爷的手下想使阴招,被她识破,在逃跑途中撞到了落太太的车,瞬间昏迷,就这么误打误撞被带回了落家。
“太太对我跟恩奶一样亲,也并没有要我卖身在落家,却给了我一个强大的后盾。为了报答她的收养之恩,我便把从顾三少交给我的摇骰赌术贡献于落家,助其更上一层楼……”
至于盘发,不过是那些看重她赌术的家伙妄图想沾一杯羹,接二连三遣人来求亲,被她拒之门外后又不服,把武爷散播出来污蔑她的谣言再次夸大其词的宣扬。
她一气之下,便盘了发。要知道在那个新旧交替的世代,‘未嫁女子一旦盘发可就再也嫁不出去’的思想还是根治在国人的脑子里。
她却毫无顾虑。
又或者可以说,是顾三少的新思想在无形中引领着她,他不仅给了她女子该有的尊重,还不厌其烦教授她学习很多没有接触到的新潮东西,就像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
玫瑰靠在长生的肩膀上,看着水雾蒸腾的温泉潭,问出沉压在心头最关心的问题:“你对青秋,到如今也仅仅只是弟弟之情吗?”
青秋对她,可不是。
落家的三虎,表面上各司其职,似乎没有任何交流的必要。实际上,两人在落家重逢,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他对所有人都和颜悦色,唯独对她,跟他主人一样,脸阴沉沉的,好似谁欠他几百万两黄金似的。
“停!你说就说,干嘛扯上我夫君?”
护夫狂魔宋玫瑰给她一拳,提醒她说话小心点。
有段时间,街上不太平。而落家的大赌坊夜不闭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她接手赌坊后,常常忙到凌晨才走。路遇酒鬼或者色鬼是常有之事。
有一天晚上,她照例忙到半夜,回去的途中,街上空无一人。突然听到此起彼伏的枪声,还有满地的鲜血和尸体。前方的军官见到她,举起枪就要射击,一股力道迅猛而来,把她从危险地带领走。
箍住自己的手臂雄健有力,宽肩窄腰,很有爆发力,给人以十足的安全感。
“多谢---”救命之恩。
余下的话被映落眼底的身影堵在了喉咙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