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宋婧旖真有什么不能同外人道的秘密?
落太太承认自己是被先入为主的想法误导,脸色极不自在:“我有些乏了,你是一家之主,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
“您该给她们道歉。”
这句话可把落太太惊得不轻,指了指自己,又指玫瑰:“不!绝对不可能!”
她绝对不会向一个晚辈道歉,拉不下这个脸皮:“自古以来,哪有婆婆向媳妇道歉的道理?”
一众人皆愣住,包括落太太自己。
品,你细品。
玫瑰露出不可置信的眸光,身旁人心有灵犀,嗓音低沉:“别怀疑你听到的,娘虽然是刀子嘴,可在心里已经接受你了。”
这句话并非在哄她。
落太太初次对玫瑰的印象的确不怎么好。因为她长得实在是太漂亮,又不知根不知底,实在不得不引人怀疑。
再者,她第一次见到落荆棘就喊夫君,还经常说一些怪言怪语的话,身为一个母亲,是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人留在自己孩子身边的,说句不好听的,万一他出了事,连自己是怎么出事的都不清楚。
转机是在第一次尝到她做的菜后。
落太太自己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总感觉这些菜的口感,仿佛在什么地方尝过。咀嚼着咀嚼着,眼泪就毫无征兆掉下来。
脑海里居然冒出了‘家’这个字。这个小丫头看着年纪轻轻,做饭的手段倒是有一手,以后荆棘交给她,怕是不会饿着。
堪堪冒出这个想法,又立马打掉。她可不是一顿饭就能收买的人。
第二次是玫瑰突然就发了高烧,情况还很危机。稍有不慎,就会一命呜呼。谁也不知道在赵老给她诊治的过程中,她究竟在想什么?
偷偷躲在房间里,对着佛龛上的佛祖捻佛珠,心中在默默为玫瑰祈祷,保佑她平安无事。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明明很讨厌她的不是吗?不仅把自己的儿子迷得五晕三道,还把府上的人收得服服帖帖的。就连长生、青秋、莫愁这三人,都对她比自己还要尊重。
唉,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可却还是心甘情愿为她祈福。
场面一度无法形容之际,莫愁火急火燎跑过来:“少爷,外面来了两个---”
身份特殊之人。
用特殊两个字已不足以形容当时的心境,对于玫瑰来说,更像是丢失多年的宝贝突然在某个不经意的角落冒出来,本已说服自己放下,没想到惊喜来得猝不及防。
“叨扰了,落太太。”
面黄肌瘦的宋家夫妻,因长途跋涉和东躲西藏,身上的衣服早已辨不清原来的颜色。可该有的礼仪,却一分也不少。
玫瑰捂着嘴,废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克制住剧烈颤抖的身体。
爹娘没有死!
她的爹娘没有死!
落太太欣喜万分,握着宋太太的手,嫩如青葱的手指已然粗糙蜡黄,满脸沧桑:“说的什么叨扰,你们没事就是最大的好事。这一路很幸苦吧,风餐露宿的,都瘦成这样了。”
“一言难尽啊。”
满腹经纶的宋景仁,没了三尺讲台,眉宇间的傲然也被打散,连日来的奔波致使他疲惫不堪,头发白了一大半。
落太太想起了一件事,笑着说:“你们不知道吧,婧旖已经到了我这里,燕弥,你去把她喊下来,让宋先生一家三口可以团聚。”
仿佛晴天霹雳,宋太太脸色苍白:“你刚才说……说什么?”
手在发颤,与宋景仁隔空对视,眼神里是说不出的诡谲怪异。
片刻,燕弥神色匆匆跑过来,说:“宋小姐不见了。”
刚刚还在,怎么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快派人去找!”
躲在角落里的玫瑰咬住唇角,默默上楼,这一幕恰被目光游移的宋太太捕捉:“请等一等---”
魂牵梦绕了许久的声音在耳边回响,玫瑰却更似处于游梦之中,不敢多做停留。
宋太太慌忙追上去,谁知脚下一崴,重心不稳跌倒。宋景仁吓坏了,喊宋太太的闺名:“柔枝---”
仿佛时光倒流,每当父亲惹母亲生气时,总爱买各种兔子娃娃送给母亲,半夜偷偷站在窗棂外,柔声喊她:“柔枝,我是你的夫君景仁呀~”
幼时的她调皮,一碰到这种事情,就喜欢往窗棂边泼水或者扮鬼吓他,父亲每次都会中招。
玫瑰听到宋太太摔倒的声音,匆忙跑回去扶她:“娘亲,您有没有摔到哪里?”
宋太太紧紧攥住玫瑰的手,笑中带泪:“你刚刚喊我什么?”
“娘亲。”
“诶,我的乖女儿。”
模糊的视线里,却能准确找到她的面孔,保养了三十多年的手,不过数月时间,却磨出了厚厚的老茧。
玫瑰把脸埋在她的掌心里,无声掉泪。
“玫瑰,娘亲最苦命的玫瑰……”
不止玫瑰,所有人都惊呆了。
晚些时候,安置好宋太太,宋景仁把目光紧紧锁在玫瑰身上,慈爱的目光让灰败的眼睛闪出如太阳般的光泽,嘴里一直在自言自语:“或许,这便是天意。”
落荆棘不动声色走过来:“宋老爷,能否跟我们解释一下?”
世人只知书香宋家有一温婉如玉的独生女,却不知宋太太十六年前产下的孩子,是一对双生姐妹花。
可是姐妹二人,不论是容貌还是性情,半点都不像。
大女儿取名玫瑰,小女儿为婧旖。
满月酒当日,姐姐突然不见了。任凭整个宋家穷极一切力量,都遍寻不到。宋太太因丢了一个女儿,人也越发阴沉冷漠。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镜子梳头:“玫儿,娘亲为你梳头。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
遍寻名医,她的症状也只是时好时坏。
说了半天还是没提到重点,冬荷不耻下问:“可您怎么确定,玫瑰就是您的亲生女儿呢?”
宋景仁指了指玫瑰的皓腕:“这个玛瑙玉镯,是柔枝设计好交由苏州最出名的工匠打造,专门送给姐妹二人的满月礼物。”
可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其他缘故,玉镯在规定时间内只完成了一只。宋太太便先作主,放到了姐姐玫瑰的襁褓里。
“孩子,这些年你受苦了。”
宋景仁步履蹒跚走过来,堂堂七尺男儿,眼眶蓄满泪珠,“让爹好好看看你。”
从眼睛到鼻子,从耳朵到下巴,宋景仁事无巨细的观察,仿佛要把女儿十六年来的经历都深深烙印在脑海里:“外人皆说,你爹长得阴柔清寒,若是个女子,怕是不得了。如今,你倒是遗传了爹的八成容貌,走出去,皆知你是我宋家的女儿!”
宋景仁笑一声,咳嗽三声,却是打心眼里的高兴。
玫瑰见状,忙扶着他摇摇欲坠的身躯:“爹,您先别激动,我扶您坐下。”
“好好好……”
接连三个回答,把宋景仁寻女得成的欣喜之情表达得淋漓尽致,“咱们一家子,总算是团聚了。”
颤抖着手抱出一个冰冷的小坛子,白色的纸张下写着刺眼的字体---爱女宋婧旖之墓。
这一世与她一母同胞的妹妹,居然……死了!
那个宋婧旖又是怎么回事?
“若我没有料错,她应该是服侍了婧旖多年的侍女,叫竹乡。”
当初,他们在逃到半途中时,宋婧旖就染了重病,不久便撒手人寰。后来又遭遇不少流民,竹乡便不知所踪。
没想到歪打正着,被她提前来了上海,还找到了他们计划要落脚的地方---落公馆。
“可为什么她要说自己是宋婧旖?还诅咒你们离开人世了呢?难道她就不怕被识破吗?”
玫瑰终于明白宋婧旖,哦不,是竹乡满头冷汗的原因了:“怪不了她。如今这乱世,能有几个人在逃难途中活下来?她一个小丫头,不过是想寻得半片遮荫的屏障而已。”
离开落公馆的竹乡,在空荡荡的街头像孤魂野鬼一样走啊走,时不时还会传来几声枪响。她捂着头,到处乱跑。对面街巷的光落在孤零零的肩膀上,人影一闪即逝。
明明是小年夜,十里八街却异常冷清。实在跑不动了,她就蹲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
她并不知道,有一团黑乎乎的影子如水似的,正逐渐朝她靠近。反应过来时,尖叫声凄厉悲鸣,在巷口久久不散。
云波诡谲的乌云在天空中来回飘荡,夜色阴寒冷冽。一阵寒风刮过,地上的碎屑飞得哪里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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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这日,做为沦陷的上海,虽然封闭,可家家户户都会进行一次大扫除,把旧日的霉运通通扫去。该张灯结彩的张灯结彩,该讨要工资的讨要工资。
玫瑰自从进了落公馆,就一直没有正正经经的逛过街。趁着除夕,落荆棘特意带着她出来逛一逛。
福州路上的菜馆,沿路都挂着‘某某先生请客’、‘某团队宴请’之类的横幅,着实热闹。可这一路逛过来,玫瑰都兴致缺缺,似乎对一切都不太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