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荆棘顺着话往下说,目光清傲:“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你主动跳下来,没给我说话的机会。”
玫瑰:“”
提着湿哒哒的衣服上岸,落荆棘捡起地上一枚石子,挥臂间堵住上头即将喷射出来的迷药。
走出狭窄的洞穴,石壁上还滴着水。五步一迷阵,十步一毒针。时不时还来几个滚动的轮轴,锐利的刀子上淬了毒。
火光在闪动,看似四通八达,实则步步为陷。
眼前是一条岔路口,往左是关押他们的地方,往右,是一条不知归途的小道。冬荷说,在这里的时候听到过些微模糊的动静,因为声音太小,又短暂,且只有她一个人听到,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右拐上了十多节台阶,竟一路畅通无阻,完全不像是蜜獾的风格。
“你们快看,谁来了!”
隔着一个又宽又大的廊阶,落太太喜出望外的招手。后头的宋先生宋太太也跟着出来,激动的声音回荡整个状如凹槽的山谷。
“先别动!”
落荆棘观察周围的形势,有股风从面上拂过,深瞳一下冷峻,“全部趴下!”
成群结队的蝙蝠发出凄厉尖锐的声音,如丧考妣,刺得人耳朵生疼。
玫瑰捂着耳朵,额头仿佛被一枚尖利的针硬生生扎进去,痛得难以自控,发出的音波连自己都听不到了。
温热的大掌贴在她的额头上,轻声细语:“凝神。”
玫瑰倒在他的怀里,指尖在剧烈发颤:“我、我做不到”
这个噪音的攻击力太强。
落荆棘拿下她的双手,鼓励她:“跟着我学。”
一步一个脚印教她清心音,手掌落在她的脊背上,拍抚着剧烈颤抖的纤瘦身躯:“没事了。”
这些蝙蝠没有对落太太他们有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只是一阵短暂的耳鸣,随后便恢复如初。
难道,这是她保护人的另一种方式吗?
打算原路返回,却发现入口处已被不知何时滑下来的大石堵住,一切似乎陷入了绝境。
“石壁西北方向。”
陈浅沫嗫嚅不清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玫瑰踩着一堆碎石子走过去,石壁上嵌了个掌印。
落荆棘提醒:“小心。”
“没关系。”
玫瑰把五指与掌印相贴合,出乎意料的一致。石壁西北方向隐隐一颤,开了另一条道。
里头的光格外刺眼。
玫瑰只沉思片刻就拔腿进去,这是出去的唯一选择。不论陈浅沫设下的是什么陷阱,她必须要带家人安全离开。
突然,一阵地动山摇,身后的石门在五人进去后哗地一声落下。
“宋玫瑰,除了你,没人能启动这里的机括。”
是陈浅沫的声音。
“想必你已经猜到了,这里的尸体都是方圆百里的村民。知道我为什么能那么快找到你们吗?因为这里曾是木村提炼人畜的老巢。他们被抓到这里来做活体实验,活下来的全都变成凶尸,熬不了的就会被扔进水潭里,活活淹死”
这处理方式,暴戾又粗蛮,杜绝一切活口。纵使侥幸逃出去,身上的毒也不会让他活过两天。
玫瑰猜测,狡兔三窟,木村这么阴险狡猾的人,绝对不会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陈浅沫说:“没错,他的活体实验基地的确不止这一处。”
落荆棘问她:“你们做这些活体实验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自然是为了”
轰隆!
山体的塌陷越来越严重,陈浅沫的声音被乱石侵扰,闹哄哄的,压根听不清楚后面的话。
不能久呆,得立马离开。
这一处没有增设任何机关,出口越来越近,临门一脚前,玫瑰听到了陈浅沫最后的余音:“宋玫瑰,我遇见你,也记住了你。我不需要放下什么了,你要好好的。好好的,听到没有?唯有如此,才不枉我放你一条生路。”
几乎能猜到她说这些话的表情和神态。
一个杀人如麻的杀手,也是被寂寞与孤独包围的可怜人。手上鲜血无数,最后却选择牺牲自己成全他人。
可恶之,亦可悲之。
一座高大的山峦崩摧,周围的花草树木都不可幸免于难。
玫瑰亲眼看着这座让人闻风丧胆的阎血铁牢于眼眶里一点点销毁殆尽,地脉再次增添了一道疮痍的伤口。可轰塌之后,又是一苍茫浩瀚的视野。
燥风灼烫手背,无名指上的血液也染了大地深雾的气息,仿佛在昭示着什么。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木村留下的灾难还真是害人不浅。
同胞有难,民不聊生,怕是接下来的日子都不会好过。既如此,也没了躲藏的理由。
虽不居庙堂之高,可忧民深深。该来的终究会来。生而为人,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铁骨铮铮,宁死不屈。
副将知晓后,面色凝重说:“我会第一时间上报,让各处加速巡查。”
玫瑰说:“必须得赶在木村下达命令前将伤害降到最低。”
副将点头,立即着手安排。又问他们:“你们打算何时离开?”
玫瑰看了落荆棘一眼,两人默契笑了笑,并未言明。
5月27日这天,日历中曰:宜烹羊宰牛,宜搬家入住、宜嫁娶……适合一切喜庆的活动。
三对新人的喜宴,也在这日举行。
空旷的小山坡,漫山桌椅点缀。婚宴简洁素静,没有红烛,没有红袍,没有唢呐乐器,邀请的人也不过三两尔尔。可即便如此,盖上红盖头的三位新娘子仍成为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拜堂的时候,空荡荡的桌椅上热闹非凡,髣髴死去的村民都被盛情邀请,依约赴宴。一声声的恭喜,皆发自肺腑。
娟子抱着小吉,眉梢里尽是喜色,做主婚人:“一拜天地”
热意融融的天气里,风却格外的舒畅。拂面时,好似在有人在耳边温柔的呢喃。
“二拜高堂”
三位长辈坐姿端正,受这一拜。宋太太已经将长生和冬荷收为女儿,一口气送三个女儿出嫁,说不舍是不可能的。
“你们来。”
宋太太握住三个女儿的手,分别为她们戴上刻有她们名字的手镯,“为人妻者牵人心,相爱共生可繁荣。能聚全因缘份定,老时方晓此情珍。”
有商有量,能诉衷肠,方为夫妻之道。
“夫妻对拜”
笑容弥散在嬉嬉闹闹的热哄中。
“送入洞房!”
光泽泼入,映照三对璧人,髣髴仙谛下凡。
没人闹洞房,洞房里却极其热闹。
冬荷刚进了喜房就把红盖头摘了,把莫愁吓得一愣一愣:“这好像……不太合规矩。娟子说,这东西要新郎亲手揭,以后的日子才能风雨同舟、扶持与共。”
“娟子说?”
“对对对对啊……”
对于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莫愁紧张得嘴巴都口吃了。
冬荷撇撇嘴,好几天了,娟子两个字老从他嘴里蹦出来,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怎么都不是滋味:“人家比你年长,直呼其名不好。”
不情不愿把盖头盖上:“揭吧。”
察觉她似乎不太开心,莫愁挠挠头:“你要是不想盖,也不必勉强的。”
“让你揭就揭,哪里来的那么多废话?”
莫愁鼓起勇气坐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我人笨,不会说什么漂亮话,但是自问,能娶到你是我修了八辈子的福气。我希望你嫁给我是出于心甘情愿,也更希望你不必因妻子的身份而有任何不顺心的改变。做自己就好。”
冬荷心里髣髴被他塞了蜜糖,甜滋滋的,可嘴上却还在掰扯:“这可是你说的。”
“嗯,我说的。”
冬荷把碍事的盖头和繁琐的喜服扔掉,只着了件单薄的衣衫,人凉快了,通体也跟着舒畅。见他似乎并没多大的诧异,又故意逗他:“今晚我睡床,你睡地板。”
莫愁坚决摇头:“不行!”
冬荷急了眼:“难不成还让我睡地板,你睡床?”
知她误会了,都快要上房揭瓦。莫愁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人抱回来揿住:“我爹说过,男子汉大丈夫,任何时候都不要跟妻子计较,只除了一点!”
第一次被他霸道又不讲道理的蛮横吓住,愣愣问他:“哪哪哪哪哪一点?”
“坚决不与妻子分床而睡,极易伤感情。”
冬荷面色涨红,跟朵娇艳欲滴的鲜花似的,晶莹的眼珠便是凝亮的露珠:“知、知道啦,你先放开我……”
莫愁摇摇头,再次把她揽入怀中:“不放,永远也别想我放手!今生今世,我只认定你一个妻子!”
冬荷在心里偷笑:“这可是你说的。”
小傻子也不傻嘛。
“我说的!”
青秋说,这话是杀手锏,哄妻子是最合适不过的。可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心是百分之百的真诚,感情诚挚。
冬荷咬了咬唇,主动靠近他,亲了一口。莫愁愣了下,旋即加深这个吻。光色照亮整个房间,带来不少旖旎的喜色。
相对于这头的热闹,青秋和长生这对姐弟夫妻倒是顺畅许多。揭盖头、合卺酒、吃花生……礼节再繁复,也逐一完成了。
“长生,我有话要对你说。”
青秋从木柜最里头拿出一牛皮软纸,包裹在里头的东西似乎很珍贵,“这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
两个烟青色的荷包,质地柔软,两只鸳鸯用的是上等金线纹绣,做工精细,精妙绝伦,乍一看还真以为是两只活灵活现的鸳鸯。
“娘跟我说,所谓夫妻,必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才能修得共枕眠。而结发,是想把这段来之不易的感情紧紧握在手中,盼来世还能再做夫妻。”
长生二话没说,散发,取剪子,咔嚓一声响,把自己的头发交给他。青秋也重复这个动作,随即绑好两人的头发,一并塞进鸳鸯荷包中。
焚香,三鞠躬,告知天上的亲人。
“你既已说完,也该到我了。”
长生笑着看他,“你是不是到现在都还认为我对顾二少爷念念不忘。之所以接受你,是被你的真诚感动?”
青秋道:“这些已不再重要。”
他的豁达与不在意,却让她极其心疼。
长生牵过他的手,十指紧扣:“可对我来说,却很重要!”
夫妻之间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坦诚相待。一旦这个网密织得严丝合缝,再多的千难万险、人心考验,于他们而言都不过尔尔。
“我跟顾二少之间清清白白,而我们,是中意彼此的夫妻。我的心里除了你,没装过任何人。你明白了吗,李昭?”
心里激荡起一阵又一阵的涟漪。
青秋抱住她,用尽全力:“夫人的话,让为夫不明觉厉。”
无须再多说,两人的心已然相印。
长生笑:“不该是醍醐灌顶吗?”
几声惊慌,帷幔被掀开又落下。传来男人低沉的笑声:“多谢夫人的醍醐灌顶,让为夫想起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仪式没有完成。”
长生脸颊绯红,虽年长他不少,可对于夫妻之事仍旧是一张白纸。只能木讷配合着他,任由其开疆扩土……
一闹一静中,最早确定彼此关系的落荆棘夫妻却没有任何声响,着实奇怪。
宋老爹站在男人的角度,委婉表示:“良辰美景花好月圆,自然是不负好时光。”
偷听门角的宋太太推开他:“你懂什么?”
落太太也说:“女人的心思你读不懂。”
里头黑灯瞎火,使劲揉眼睛也看不到半点影子,宋老爹打了个哈欠,随口一说:“也许他们不在里面也说不定呢。”
宋太太:“”
落太太:“”
照目前的情况看,还真有这个可能。
两个太太默不作声对视一眼,一拍即合,宋老爹夹在两道如针扎的视线里,只能硬着头皮:“玫、玫瑰,荆棘,你们睡了吗?”
还被迫敲门,搅人好事。
可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一室静默无声。
宋先生尴尬一笑:“也、也许他们出去看星星了”
夹缝中生存的滋味,真是难熬啊。
人被推开,两个太太探头探脑,看到折叠如方块的被子,没有半点人待过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