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白泽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声线里带着哭腔:“真的?”
这个反问是多此一举的,在他的心中,落荆棘就是正途、是力量、是心之所向、更是一言九鼎。
他给的条件实在太具有诱惑性,孔白泽忍不住追问:“你想要比什么?”大有一种纵使上擒天日下捞明月也能与你较量一番的不输人气场。
落荆棘拿出一张纸:“什么时候把这句话解释出多种意思,就算你赢。”
“向谁解释?”
“听者有份。”
孔白泽数了下人头,除了自己以外,还有五个人。也就是说,这句话要解释出五种不同的意思,才能过关。
纸上只有一句话: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冬荷偷偷跟戴安娜咬耳朵:“这不是在故意为难人吗?”
古往今来就一句解释,如何延伸?还要五种不同的概意?
戴安娜点头如捣蒜。她能读出每一个字的音,可组合在一起是什么意思,就有些难为人了。自己半斤八两,遑论听出他意?
尤克还在咀嚼口里的食物,发表自己的意见:“我倒不觉得偶像在为难,更像是在调教白泽。”
冬荷:“”
戴安娜瞪了他一眼:“吃个东西都堵不住你的嘴。”
一番思量,孔白泽有些跃跃欲试,爽快应下。
树桠的影子相互堆叠,彼此交错纵横,如同蜿蜒攀长的藤蔓,风一吹,拂在空中叶子飒飒作响。
青石板路中,走来一对亲密牵手的男女。晃动的树影落在两人身上,加之路灯的幽幽投射,蓦然有种灯火阑珊处的既视感。
饭后消食,两人找了个光泽明亮的地方坐下,玫瑰扯着他的袖子翻翻折折:“夫君啊”
娇憨沁甜的尾音,如炎热冬日塞入口中的冰棒,冰凉入口,舒心清爽。
落荆棘嗓音低沉:“想知道我对孔白泽的态度?”
玫瑰发表自己的意见:“我挺喜欢的他。”
落荆棘戳破她的小心思:“看得顺眼的你都喜欢。”
不愧是最了解她的人。
玫瑰哼哼两声,揉他的脸颊:“那你应该庆幸自己长得还可以,不然你怎么追求我我都不会跟你在一起的!”
说完又有些哭笑不得,怎么话题又被他带偏了。
腰肉被掐,还真是小奶猫,劲儿就只有那么一点点。落荆棘看她:“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玫瑰抿了抿唇:“他其实过得也挺苦的。”
有娘生没爹教,光听到这几个字就头皮发麻浑身颤抖。别人家庭美满,父爱如山,母爱如水。而他只能强迫自己忽略那些欢声笑语,把自己变得强大起来。
人只有自己强大,才能保护身边的人。
忽而间,玫瑰明白了他的用意。
命运馈赠你的,终有一天会收回。而拼尽全力得到的,将加持自己一生。
玫瑰靠在他的肩膀上,丹凤眼弯如月牙:“夫君,你真好。”
落荆棘看了她一眼,仿佛在说现在才知道?
给她正了正头上的朱砂红帽子,虽说已是四月,可上海的夜晚,气温还是凉薄如冰水。
玫瑰想起一事:“对了,今天白泽口中所说的婚姻规定是什么?我怎么没听人提起过?”
额头被敲,笑她:“今日是谁夸下海口,近几个月的发生的事情都可以倒背如流?半个月前,陕甘宁边区施行了新的婚姻规定。这一政策还在沪上日报中被提及了几次。”
边说边看她,挑了眉头。
玫瑰抽了抽嘴角,就不该找个灯光明湛的地方,让他看自己的笑话。
自去年,周慕来出任书记,推行了不少利民惠民的新政策,上行下效,相对于光头的倒行逆施空口画大饼,效果显著,也越来越得民心。
有喜也有伤。
四月十八日时,日军占领了庐山,残暴的行为激发了民愤。日军一怒之下,也开始了各种报复。
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玫瑰心头一紧。在这里呆的时间越久,越懊恼上一世的自己两耳不闻窗外事,导致现在的自己一问三不知。
虽说庐山距离四川也有千万里之遥,可日军的攻击从来就不会心慈手软。如果他们分批进攻,便少有幸免之地。
落荆棘把她牵起来:“别小看了孔知洛。”
好歹也是称霸整个北方的商业霸主,身边还有跟随过他的三大猛虎,一番调度,就如同弓弦上局势待发的弓箭,威力巨大不可估量。
玫瑰是见识过孔知洛在南京的号召力,气场强大沉音的爆破力十足。短短几句话,舌绽莲花,能把黑的描成白,圆的说成方的。
只是日军狡猾如狐狸,孔知洛又没有什么临阵经验,怕是容易中计。
“他不会的。”
两人沿着来时路散步回去,踩着一地青草蔓地,鞋子拂过时留下窸窸窣窣的声响。领会他话中的深意,玫瑰了然一笑。
对呀,九歌被他骗到了万家村,有她在,他怎么会输呢?
男人都爱面子,尤其在心爱的女人面前,尽情挥洒英雄主义的情结,以此希望得到对方的青睐。
皎洁的明月在林间穿梭,只是,接下来的生活怕是不能太平了。
1939年5月3日,日军派遣不少军队轰炸重庆,处处尸骸遍野,炮鸣声声中景象惨烈,死伤高达数千人。三天后,光头底下的左膀右臂汪副指挥官通电投敌。
看似逼不得已,实则筹谋已久。
四川就在隔壁,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孔知洛深谙其道,早已准备了应对之策:莫愁和青秋打头阵,长生辅攻,再联合几个连的革命战士,诱敌深入,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连战连捷。短时间内不敢再来侵犯四川。
至于木村炼制出来的鬼蜮傀儡,被灵石迸射出来的灵力所慑,扭转了攻击的方向,傀儡间彼此撕扯,最后断头而死。
也是呜呼哀哉。
玫瑰知道这件事时,尤克开始着手对落荆棘进行第二次大手术。相对于第一次,过程复杂且漫长,很多步骤尚处于摸索和探求的阶段。
玫瑰坐在走廊上静静等,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下:“玫瑰,你来一下。”
戴安娜把她带进了办公室,微褪了色的话筒侧靠在桌上,两人目光交汇片刻,玫瑰深吸一口气,那头有刻意隐忍的咳嗽声:“你好?”
“是玫瑰吗?”
偏低音的沉声,用的是字正腔圆的汉语,带着病体的气虚,可努力伪装出来的精神,髣髴在告诉他人自己只不过是个小感冒,吃了药就会很快康复。
玫瑰点点头,又怕他那边没有察觉,便正了正声线:“是我,亨利先生。”
那头忽而一笑,这一笑又牵出了连绵不绝的咳嗽,玫瑰握紧话筒,喉咙也跟着发痒,髣髴咳嗽也能传染般。
“实在是抱歉咳咳咳……我会、咳咳咳……会尽量克制……”
亨利说完,还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硬生生把咳嗽扛了下来,“从联系上我开始,戴安娜对你的夸赞就不曾少过。虽然你才十八岁,可你做了很多旁人想都不敢想做也不能做的事情,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对于一个喉咙不舒服的人来说,一口气说了太多话,总会有所不适。
玫瑰适时打断他:“你们过奖了,我做这一切都有自己的私心。”
亨利没有追问,只是了然咳嗽两声,随后说:“戴安娜把你们的照片寄给我了,很般配,很登对,也看得出来,你们在一起很幸福……他呀,表面上看是冷了些,可心里却是个热忱的好孩子……”
这世上,只有真正关心你的人,才会反复把照片拿出来看,观察你的眉宇,观察你的神态,更在乎其余人对你的看法。
玫瑰感觉喉头一阵哽咽,娓娓道:“他虽然没跟我说,可我看得出来,他的心里其实是很想念您的。”
光从他一丝不苟装帧那几本重要的医学典籍,足以证明他心里有多尊重这一份职业。心头有光,才能照亮世界。
“他想我?”
亨利先生从鼻子里发出几声气音,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子,“他要是真挂念我,就不会没有任何交代就跑回国,学业半途而废,说不学就不学了。这些年他倒是混得风生水起,可面都不曾露过一次。”
玫瑰说:“您要是想他,可以主动联系他的。”
“笑话?我堂堂一个长辈,要我联系他,他的尊师重道学哪里去了?”
只有在提及重要的人时,言语间才会这么的肆无忌惮。
玫瑰轻笑:“您这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难得有人以如此活络的语气同他讲话,亨利疲惫紧绷的神经缓缓卸下:“你这小丫头,还真是人小鬼大,连长辈都敢调侃。”
“您既然夸我巾帼不让须眉,我总得对得起您这句话吧。”
“好好好,牙尖嘴利伶牙俐齿,以后也不怕你吃亏,反而担心那些得罪你的人。”
……
如同家人般的叙旧聊天,让玫瑰在久候的时间里有了松弛片刻的宁静与平和。
言归正传,亨利板正面孔语气沉肃:“小丫头,有两个注意你必须牢记在心。一,你们的行踪已被鬼子查到,你们必须尽快离开。二,切勿丢失琉璃仙戒,关键时候它能助你一臂之力。”
玫瑰脑袋一阵嗡嗡响。
这不是第一次有人跟她强调琉璃仙戒的重要性,只是没想到这个人会是亨利:“您怎么……”
亨利说:“你不需要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只需牢记我说的话,明白吗?”
落荆棘的手术长达17个小时,玫瑰却跟亨利通话不过半小时。接下来的话,她除了震惊错愕,基本都是他在说。
落荆棘的检查报告他看过,是一种从未见过的耳膜震损,膜瓣几近碎裂,修补的工程巨大且耗费心神,可尤克的耐心堪比滴水穿石铁杵磨针,更重要的一点,他是赵老先生的得意门生。
落荆棘也算是跟他师出同门,偶像为师兄,如今遇到困难,他怎能不伸出援助之手?
亨利感慨:“未来的东方明珠,必将闪耀整个世界。”
为了提防鬼子和光头的骚扰,也免去他们找医院麻烦的机会,戴安娜把自己的房子贡献出来,用作落荆棘的疗养暂居地。
可他们采取地毯式的搜索办法,宁可错抓也不放过无辜,把整个上海搅得人心惶惶,出个门都惊怕得要死。
哼,还真是狗仗人势仗势欺人,把人的恶性发挥得淋漓尽致。玫瑰把窗帘拉上,不想再看这些作威作福的恶人。
想起儿时看到的一个故事,有位君王,残暴不仁屠戮成性,最喜欢在街道上晃荡,第一眼看到谁就会把那人大卸八块。他最喜欢出其不意的出现,在任何他人想不到的地方,露出阴森的笑容。那个朝代的无辜百姓深受其害。
如今,一个狂妄自大的小丑,自称三个月就能把整片华夏大地吞进肚子里,真是痴人说梦。五千年的心血与汗水熔铸而成的中华民族,岂是他们说吞就吞的?
巍峨高山并不是一天就能堆砌而成,瀚海冰川也非一日就能结成冰。
一整个六月,国际局势也日趋紧张。到了7月9号这日,那位汪指挥长又开始出来作妖,不掀起一阵浪潮还真是愧对他那张惹人嫌恶的嘴脸。
对此,落荆棘只有一句话:“多行不义必自毙。”
距离上次手术过了一个多将近两个月,右耳有了极其明显的恢复,可喜可贺。左耳的听力虽有些迟缓,恢复也是早晚的事。
现在四处封城,飞机大炮就像熟悉的老朋友,时不时来几声,好似在为什么事情加油助兴。
这日,玫瑰在做饭时不小心切到了手,伤口不大,却让了解她的落荆棘看出了端倪:“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要跟我说?”
“嗯……”
玫瑰揪了揪被包住的指头,困扰已经把她的痛感稀释,沉默良久,才把当时接到亨利的电话告诉他。
对此,落荆棘只有一句话:“哗众取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