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荆棘把她搂得很紧,薄唇压在她的额头上,似呢喃似低语:“我宁可伤了自己,也不会伤你半分。”
玫瑰学老男人的勾唇笑,左边斜起一角,魅惑力十足:“真的呀?”
老男人面不改色应了声嗯。
玫瑰摩挲他的左耳,动作轻柔,声线极低说了声什么,落荆棘没有听清,倒是有股强劲的尖锐不断在他的耳边磨呀磨,一如当初右耳恢复听力时的切身感受有双手,拿着碎裂的耳膜,一点点替他拼接缝合,面色沉肃。
他想要看清那双手,更想知道手的主人。奈何浓雾来势汹汹气涌凌乱,遮住他的视线。
睁开千斤重的眼皮,第一眼映入目光的人,便落进了心里。怀里的小姑娘睡得极其安稳,呼吸均匀平缓,唇角微微上扬,似乎在做什么好梦。
外头晨光熹微,偶尔有几声交谈,还有脚步声,落荆棘看了眼手表,还可以再睡个回笼觉。
睡意朦胧,玫瑰恍惚中感觉脸颊微痒,紧接着是耳垂和脖子。身上有些重,是熟悉且温热的气息,嗓音慵懒:“醒了?”
玫瑰揉了揉眼睛,鼻音气音杂糅成团。手指忽而一疼,她有些哭笑不得:“你以为自己在啃大猪蹄子吗?”
宿醉不应该头疼吗?可看他的样子,没有半点不不舒服,还应了她的话:“嗯,被你拱了我这颗大白菜。”
玫瑰:“……”
睡意慵懒,人又被他抱住,说不得逞是不可能的。昨夜她怎么阻拦他,今日就怎么被他连本带利一起讨了回来。
只祈祷身上不要留下什么痕迹才好。
经由孙思捷的大力推荐,玫瑰便跟着战地的医护人员一起照顾伤员。
落荆棘则跟着孙思捷,两人时常早出晚归。因摩天岭地形复杂,又被鬼子占了有利位置。连续两个多月,只守不攻,很是奇怪,一点也不像他们穷追猛打的屠戮作风。
经过多日的打探,落荆棘得出一个结论:“他们在等援军。”
孙思捷不解:“可他们现在枪支弹药充足,与我们交战也是绰绰有余。”
说完,又觉得用词不当。活脱脱的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
落荆棘敲了敲桌子:“你觉得是真刀实枪和不损一兵一卒,哪个更能速战速决?”
孙思捷脸色大变:“你的意思是说……”
是啊,鬼子不似他们,有老百姓的拥护和支持。纵使有机会把他们打败,也会折损不少人。一旦老百姓奋起反抗,这支部队就没了。
可若是导弹机大炮这些个杀伤力巨大的东西一旦到了摩天岭,别说小小几个村落,恐怕整个涞源县都会被夷为平地。
所以,坚决不能让他们的援军知晓摩天岭的具体位置。那么那些鬼子,必须死!
越快越好!
孙思捷一看他这深邃幽沉的目光,瞬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当初你父亲,就是用这样一个眼神把我姐娶回了落家……”
落荆棘微愣,指腹在粗糙的地图上摩挲:“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说来惭愧,他对父亲的印象和事情,知道得太少太少。因为只要他一提及父亲,母亲的眼泪就像开了闸的水龙头,怎么也流不完。从此以后,他藏起了深究的念头,一压就是二十多年。
仅靠他人的只字片语,拼凑不成父亲的伟岸身躯。
而孙思捷,该是最了解父亲的人之一。又或者可以说,他是父母的媒人。
孙思捷在脑海里飞速追忆往事,最后笑着总结说:“你的骨子里流淌着跟他一样坚韧不拔宁折不弯的品性。”
对一个人的肯定,是基于他所崇敬之人的基础上。
知道落荆棘要随军出战的消息,玫瑰刚给一个伤员包扎好额头上的伤。几个护士在知道他的英雄事迹后,不仅越发崇拜,时不时会向玫瑰打听他的小趣事,又或者是签个名见个面什么的。
整得跟歌星似的。
当然,任何有心觊觎她夫君的人,都被她四两拨千斤灭掉了刚燃起来的小心思。
护士长丽姐看出她的不对劲:“给你放半天假吧。”
玫瑰抿了抿血色不足的唇角,摇摇头:“没事,可能站久了,有些头晕。”
从早上到现在,几乎没喝一口水,一直在给伤员上药包扎,手就没听过。然而前世的她就像温室里的玫瑰,被父母和夫君宠得不见半点人世的肮脏,心里一片澄澈的白月光。
可终究,这片白月光还是要打破的。重生后的她,也该把人情世故经历一遍。因为,她是玫瑰,一朵带刺的玫瑰。唯有荆棘,才能摘下这朵带刺的玫瑰。
正歇着,一个矮个子的护士急匆匆跑进来。拉下口罩,红着脸对玫瑰说:“落先生来了。”
在这里,能被唤一声先生的,可没有几个人。
秋日的暖阳落在两道人影上,玫瑰眯着眼走向他:“你怎么过来了?”
“来看看你。”
落荆棘身形一侧,手微微抬起,替她遮住大半的光线。又见她一身医护人员的打扮,白衣黑发,唇红齿白,眼神里的光如波纹般漾开,“不错。”
还真有几分护士的模样。
玫瑰把手套拿下,调皮吐了吐舌头:“我只有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哦。”
对于医护人员而言,这身白衣就是他们的战袍。穿上它,就该承担起救死扶伤的责任。
落荆棘背过手,叹了口气:“太太现在的时间都宝贵得不行,想看你一眼还得预约。”
玫瑰笑:“说得好像你以前不是这样似的。”
落荆棘投降:“嗯,所以现在换我来体会下这是什么感受。”
两人并肩走,一路的小鸡小鸭从面前经过。落荆棘把她牵到右手边,一路相护,被玫瑰反问:“什么感受?”
落荆棘老实承认:“并不好就是了。”
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呀。
“你也知道这种滋味不好受?”
若有所指的一番话,似埋怨似吐槽,撇开他加快脚下的步伐。
金色的油菜花迎风飘动,再远一些,峰峦起伏的山脉上是湛蓝色的天空,风中有秋高气爽的气息。拉进一些,是与他拉开不少距离的小姑娘。
落荆棘没有追上去,因为他知道,她会回来找他:“怪我没有提前跟你商量?”
离开前,他许诺不会轻易插手。可行军打仗一事,本就不能提前预估。尤其是目前的情况,已然不能再坐视不理。
没骨气的玫瑰不看他,鞋尖掠过半黄的荒草,踩了踩:“没有。”
这语气并不像是在说谎。
落荆棘再猜:“是怕我出事?”
虽说右耳已接近康复,可毕竟左耳还处于嗡鸣的失聪状,一旦上了战场,没有人能百分之百的锁定战局。
玫瑰叹了口气,似妥协似认命:“是你太出众,怕我自己配不上你。”
委屈巴巴,说得好像这段感情是乞讨来的。
落荆棘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之词,短暂的错愕后,转诧为笑:“太太这么说,我是该受宠若惊呢?还是该解释一番呢?”
玫瑰甩锅:“你爱咋做就咋做呗,反正我又左右不了你的决定。”
“不,你可以。”
玫瑰反问:“真的?”
“我骗谁也不会骗你。”
深瞳里浮动着一张漂亮如仙子的面容,笑意款款,“谁让我是妻管严呢?”
玫瑰:“”
替他整了整并不凌乱的衣服,说:“早去早回,我用桂花学做了几道菜,等你回来一起吃。”
驰骋战场这件事,冥冥之中既然注定,怕是谁也阻止不了。心揪着,脑海里回闪的是上一世的他在战场上被鲜血染红的死状。
玫瑰抱着落荆棘,把手里的琉璃仙戒交给他:“你要记得回家的路”家里,还有人在等你。
这段话也不知是对上一世的他说,还是对此刻的他说。
落荆棘眉头微微一动,旋即舒展眉心,环住肩膀的动作紧了紧:“要不了三天,我就回来。”
从不见她如此惊惧一件事,想必也是见他初涉战场,刀枪无眼,忧心过度而已。不过,他对这场仗,胜券在握。
伏击分为两轮。
第一轮,先用火把藏在里头的鬼子熏出来,在他们跑进陷阱区后立马开枪射杀一网打尽。第二轮,在各条下山道上设下伏击,把侥幸逃出来的鬼子就地砍杀不留活口。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只是中途出现了一个状况:轰炸机来得比预期的早,有七架之多。
有几个人心一下子就慌了:“团、团长,这该、该怎么办?”
孙思捷举起枪,迅速换上子弹:“你大爷的!大家都给我听好了,这些万恶的源头,谁打落一架,本团长重重有赏!”
士气一下受到了鼓舞,众人埋伏在土地蔓草之中,整个身体趴在坡头上,伺机伏射。
闹哄哄的飞机轰鸣声从头顶呼啸而过,惊起一阵尘土飞扬。
众人被这股像是被耍弄的烈风搅得风尘满面,孙思捷爆了几句粗口,呸掉口中的灰尘:“全体都有,给我”
“慢着!”
天边闪出一道刺亮的光,轰炸机的尾翼上似乎挂了什么,晃晃悠悠。落荆棘凝神细看,有几个模糊的黑影哗哗掉下来,仿佛狠狠砸在他的瞳孔上,脸色越发阴沉。
黑影如巨石的砸落,凹凸不平的地脉上又多了几个坑。
赶来的落荆棘二话没说掏出枪,打爆尚未苏醒的傀儡的头。坡头上的孙思捷等人也开始攻击轰炸机,一时间,天上地下搅成一锅粥,仿佛天已崩地沉裂。
解决了傀儡,剩下三架轰炸机还在耀武扬威。孙思捷肩膀和腿部受了伤,却还在拼死跟它们斗到底:“今天要是不把你们灭了,老子就不姓孙!”
落荆棘把他带到树丛里,被孙思捷劈头盖脸一顿臭骂:“给我滚!我是军人!把我拖到这里藏起来算什么?军人宁可战死沙场,也不要苟且偷生的活着!”
落荆棘给他做了个简单的包扎,神色淡漠:“它们,交给我。”
“你疯了,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行动稍有迟缓的孙思捷忍着剧痛拽住他,“赶紧离开这里,不许逞强。”
说到底,还是想拼死保护落荆棘。
保住落家唯一的血脉。
落荆棘对上他的视线,目光里有含光也有热血:“孙同志!我有一个革命英雄的舅舅,也姓孙,叫孙思捷,他在参加革命前,对我娘说过一句话。他说,翻身只有一次,他要用尽全力!”
国家落后没关系,抓住翻身的机会,才有机会屹立于世界之林。可在此之前,得把依附在这里的蛆虫赶走!
落荆棘说:“我想让他知道,孙思捷的外甥,不会比任何人差!”
恍若重重一击,在孙思捷心上留了深深的印记:“荆棘啊”
话还没说完,人就被落荆棘打晕。
嘭嘭嘭!
落荆棘站在被炸弹轰炸的地坑里,手持琉璃仙戒,寒光刺穿波云诡谲的迷雾尘沙,接连击落两架轰炸机。
剩下一架,像是一条怎么也抓不住的泥鳅,在空中肆意的飞来飞去,故意挑衅落荆棘,用各种凌乱的声音干扰着他。
落荆棘抵了抵后槽牙,避开他投下的炸弹,找了个地方藏起来。轰炸机找不到要攻击的目标,就开始凌乱扫射,到最后,发射器里显示红色的提醒。
与此同时,落荆棘缠住轰炸机的尾部,臂力惊人,拽着它像转陀螺一样不停地旋转,再猛力扯到凹凸不平的山体上,驾驶轰炸机的鬼子被甩出机身,浑身是血。
轰炸机爆炸。鬼子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又是磕头又是哭泣的求饶,还说自己是被迫的,是无辜的。
无辜?
呵呵,真是可笑。
他们若是无辜,那么曾经惨死在他们手上的老弱妇孺又何其无辜?横竖有些人,是永远也无法被原谅的。
受伤的革命战士被送回来时,玫瑰第一时间跑出去。
桂花树上的花瓣轻飘飘落下来,打在她的肩头,随着她凌乱奔跑的步伐,花瓣仿佛都能感受到那股灼心伤肺的急切。
最后,她停在了村口。又沉又滞的喘息如同杂噪的行军鼓,在她的左耳中拖拽出又细又长的尖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