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是你让我说的。”
金灿灿的闪电劈砍下来,在玫瑰身后只如白驹过隙便消失无踪,“受……”目光上下扫视木村一眼,后者虽心有不悦,却还是自报家门:“在下木村。”
说这话的时候仍旧心高气傲,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可视线有意无意却还是瞥了某个方向,虽然方位有些偏。
玫瑰撇撇嘴,凑到落荆棘耳边,说是耳语,可声音却比平日的音量高了不止一倍:“都说字如其人,我看名也如其人,跟他这副尖嘴猴腮的模样倒也是极为相称。你说对不对,夫君?”
身后是疾风骤雨,阴冷的寒风飒飒拂过。可落荆棘的目光里却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炙热又滚烫:“嗯。”
气音沉沉,却把所有的深情与柔软都付诸于此。
木村冷下脸,胸口涌起一团不可名状的怒火:“你到底想说什么?”
平日里的不怒自威足以震慑四方,如今的情绪竟被一个小丫头牵着鼻子走,也是稀了奇了。可不论如何,今晚的他绝不会让他们好过。
“托您老的福,让我想起两个故事,这可是我们国家的经典之作,戏园子一开演,场场爆满。可对于……您来说,或许会很陌生,所以我正在掂量着说还是不说。”
“说。”
额头的青筋被您和老两个字气得七窍生烟,却还是强忍着怒火没有发作。
玫瑰故意当着他的面儿甩了一伞的水,水花溅洒在锃光瓦亮的皮鞋上:“一场戏叫东施效颦,另一场戏叫邯郸学步。您可能不知道,我们古往今来的故事典籍只为一个目的,那就是惊醒后人,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玫瑰一口气说了太多木村听不懂的语句,思绪一时转不过弯来,短时间内不知该如何回嘴。
就是现在!
一把刀架在木村的脖子上,锋利的刀刃泛着白光。玫瑰身形高挑修长,虽穿着平日里的素鞋,个子却与木村不相上下。里头的人见状,也是愣在了原地没了主意。
“你是不是听不懂?”
玫瑰继续添火加柴故意激怒他,“因为你学的就是四不象。我的身体受损与否,自然用不着你来操心。可你的命是死是活,却真真切切掌握在我的手中!”
木村在战场上枪里来炮里去,又是受过戒的绝地武士,根本不会受玫瑰威胁,吩咐属下:“挑个趁手的杀了!”
他的手上有两个人质,死了一个给有一个,而她却只有一个,有什么可怕的?
“他们有那个心,只怕没有那个胆。”
落荆棘面无表情丢进来一个人,正是被废了手臂的张特立,落汤鸡似的趴在地上浑身哆嗦,曾经有多意气风发,此刻就有多狼狈不堪。就像他说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都有落难的时候,掉毛的凤凰可是连只鸡都不如呀。
木村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你当真以为用他来威胁我有用吗?”
“为什么没有用?”
玫瑰皮笑肉不笑说着,刀锋划出一道显眼的伤痕。又与落荆棘对视一眼,眸色里都是浓得化不开的深情。
怼人落正式上线:“他是没有用,可他背后的力量却不容小觑。别忘了你们是用什么方式踏上这片土地。他今天要是出什么事,保不齐你们还能活着离开这里!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木村压根不把这些话放在眼里,目光阴冷咒骂一圈地下属:“一群没用的废物,让你们埋伏起来是走个过场笑话一场吗?我看那个女人就很不顺眼,该杀的,一个都不许留下!”
他就是要挫一挫落荆棘不可一世桀骜不驯的锐气,当着他的面儿杀掉最重要的亲人,看他还敢不敢如此嚣张跋扈目中无人。
落荆棘刚才那番话是威胁不了他,可同样也不是说给他听的。醉翁之意不在酒,木村听不明白,可他某些摇摆不定的下属却极其容易被策反,因为啊,落荆棘把百根针扎出来的痛以千万倍的方式还了回去:“如果今天被威胁的是你们的父母妻儿,你们会怎么做?”
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平铺直叙波澜不惊,他们听不懂,就用他们能听懂的语言说出来。可里头藏着的深意却令他们犹豫了手上的动作。
简单的二十二个字,不论换做是谁,都无法达到如此极寒彻骨肝胆俱裂的影响力。落筚路护着落太太,一脸防备地看着他们握紧枪又松开,如此反复数次,举棋不定犹豫不决。
说起来还得感谢老百姓对落荆棘添油加醋不厌其烦的吹捧,让所有人都把他当成神一样顶礼膜拜,谁要是敢对他不敬,就会看到一个三头六臂的落荆棘把不敬之人大卸八块的凌迟场面。
哎哟哟,光是想想都觉得血腥又可怕。这事发生在他们身上就算了,倘若是他们的家人呢?
木村还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你们聋了还是哑了,一个连肚子都填饱不了的民族,还想兴起半点风浪?猪脑子!”
玫瑰嗤笑:“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们要是猪脑子,你岂不是猪脑子之首,一个明晃晃的猪头?”
木村恼羞成怒,手里的枪被落荆棘缴走,却冒着断颈之死的危险转头逼玫瑰松开对他的桎梏。料定玫瑰不会杀他,便堂而皇之的利用这一点摆脱掣肘。
手摸了下脖子,血的颜色又深了。这个女人,还真是……舔了下口里的血,笑,够辣够有个性。
场面一下子反转,一家五口围成圈,与几十号对抗。这时,长生等三人杀进来,五人圈扩大了些,成了八人圈。
免不了一场恶斗。可木村的埋伏已经被长生等人破坏,拳拳到肉的搏击,贯耳的枪林弹雨,曾经纤尘不染的地毯染了一地的血,花瓶浮雕碎了一地,墙倒了。外头风雨交加,里头一片狼藉。
这一切,都是拜木村所赐。
纵然再是铜墙铁壁般身躯,也会有体力透支的时候。玫瑰看准时机,引着众人一路狂奔。这么好的赶尽杀绝机会,木村又怎么会放过。
追到了九曲桥,才一晃眼的功夫就不见了他们的踪影,木村沉下脸:“搜!抓不到人,你们一个也别想活了!”
本打算用落筚路夫妻威胁落荆棘说出他们接下来的计划,谁知被玫瑰一刀打乱,脖子上的痛隐隐泛疼,心烦意乱踹掉眼前的猪笼,咬着牙搜。
眼看搜索的人越来越近,莫愁自告奋勇:“我去当诱饵引开他们。”
青秋说:“还是我去吧,你带着他们赶紧找个安全的地方藏好。”
可在沪上哪有安全的地方?
莫愁不肯相让,却又说服不了青秋,一下子起了争执,险些惊动了外头的人。落荆棘说:“都别吵了,你们谁也不许去,好好保护先生太太的安全。”
玫瑰攥住落荆棘的衣角:“我陪你去。”
落荆棘握了握她的手,掰开,把她交给长生:“他们想要我嘴里的情报,那也得看看有没有本事抓到我。你们先去淮海路的小公寓,我脱身之后就去找你们。”
话才说到一半,长躯僵了僵,没来得及细看整个人往后栽倒。身后的玫瑰抱着他,用力所能及的力气紧紧搂住,又缓缓松开。
落太太惊愕不已:“玫瑰,你这是在做什么?”
玫瑰没回答,只把他交给莫愁,狠心没再多看一眼:“明早六点,码头会停靠一艘大游轮,目的地是福建。你们跟在夫君身边多年,最擅长伪装和挑事,想必不用我多说你们也知道怎么蒙混进去。下了船之后直走,走进看到的第一家当铺,夫君知道暗号,他们会立马安排你们去延安。”
落筚路坚决反对:“就算是打掩护也是我去,还轮不到你们上场。名义上,我这个南方一霸还是有点吉光片羽的声望,木村再嚣张也不敢拿钱开玩笑。”
玫瑰看了青秋一眼,后者逼不得已在落筚路站起来时一掌劈晕他:“事不宜迟,我把人引走后你们就立马去码头。”
“玫瑰……”
落太太握紧她的手,眼眶里的红血丝又多了几条,“不要去,他们可是一群丧尽天良的禽兽,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要是出了什么事,训文他……”
余下的话哽咽在喉咙里,她太了解自己的儿子,就算是搭上性命,也会为她报仇雪恨。
“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玫瑰反握住落太太的手,安抚她凌乱不堪的心,“婆婆,替我转告他一句话,就说……还是算了,等我回来再亲口跟他说吧。”
酒未喝完,定有相见日。话未说尽,便有重逢时。
玫瑰的肩膀上搭过来一只手:“少夫人,我陪你。”
“找到了,她们在这里!”
木村健步如飞冲过来,九曲桥上立了道仙姿袅娜的身影,暴雨逐渐转小,飘在玫瑰的身上,风一吹,更显细瘦孱弱。
木村咽了口口水,威逼利诱:“宋玫瑰,你下来!不然我绝对不会放过落荆棘!”
玫瑰理都理她他,弯腰扶着一旁的石雕,有长生在侧,她自然是不会掉下去:“长生姐姐,我们是不是很久没有一起看日出了?”
悠哉悠哉坐在石桥上,双手撑在石头上,任由雨水或稀或密落在脸上。
长生说:“雨下了一夜,保不准第二天的日出有没有。”
玫瑰像个天真浪漫的未出阁少女,双腿晃呀晃:“要不我们来赌一赌?”
“好啊。”
一人一句跟搭台唱双簧似的,首先发现他们的那个人问木村:“要不要把她们抓起来?”
木村眯着眼,一双危险的视线射过去,那人立马噤若寒蝉:“急什么?我倒是很想知道这第二天的太阳还能不能升得起来?”
又转头扫了眼周围:“继续搜,除了落荆棘,其余人就地枪杀,一个不留!”
他倒要看看落荆棘还能躲到什么时候,乖乖落到他的手中被肆意蹂躏吧,他已经迫不及待要把试炼出来的药用在他的身上。
最后,这日出不仅来了,还一片金光灿灿的,朝霞万丈,把整片天空映衬得越发磅礴大气,不输任何的珠光宝石。
这日,是玫瑰被木村带走的第三天,也是他把这个消息散播得人尽皆知的第三天。其目的当然是为了引来落荆棘。不过他这么大张旗鼓,收效却甚微。
戒备森严的落公馆,木村照例日行一骂。玫瑰就抱着手臂阴冷冷看他在那里指手画脚,硬是要把荷花池扩建成游泳池。
还真把这里当成他的下榻处?
手里的六安瓜片还冒着热气,随手一甩,就这么好巧不巧泼在木村身上。烫得他回首怒瞪:“爱管闲事的女人,你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
一个巴掌高高举起,玫瑰就站在原地,无惧亦无畏,连眼皮都没动。
“第一,这里是我的家,一草一木都该是由主人来处置,而不是你这个以蛮力取胜的暴徒。第二,我活得耐不耐烦与你何干?天天问这句话,你耐烦我都不耐烦了!”
又在这里咬文嚼字。
木村指着她的鼻子,巴掌要落不落,换了自己的母语:“现在立马动工,明天要让我看到半点荷花,我就一枪崩了他!”
玫瑰虽然听不懂,却能从他阴狠的眼神中猜到个七八分:“你要是敢动这里的一草一木,我就一枪崩了我自己,让你没有人质可以威胁他。”
木村自以为是地狂笑:“哈哈哈哈……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用完就抛的货色,同林鸟遇到大难临头,还不是各自飞?他要是真放不下你,为什么这么久还没有来救你?依我看,他压根就是把你弃了。只是可惜了你的款款深情,错付他人。”
说完还想动手动脚。忠心护主的长生一骰子砸过来,把玫瑰护在身后,一口唾沫吐在他的身上,破口大骂这个人面兽心的混蛋。
“好!很好!非常好!”
他的忍耐达到了极限,枪一掏就要崩了长生。被他派出去的人回来,还带了个穿着和服的女子,每走一步,脚上的木屐就哒哒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