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平第一次有人能把陪葬说成陪伴，还拿出来堂而皇之津津有味的讨论：“愣着做什么，坐下来一起讨论啊。”

玫瑰盘腿坐下，随手捡了块石头在地上写写画画。

樱子没想到玫瑰会这么坦然利落，对她的防备更深了：“你在做什么？”

“作画呀。”

樱子探头睨了眼又收回，收回了又忍不住斜睨，如此往复了好几次，还是看不懂玫瑰的画：“什么画？”

“寻死的一千零一种办法。”

“”

樱子鼻息浊且沉，忽而又冷冽一笑，“想死还不容易？我现在就可以送你去见你们的阎罗王。”

“不不不，你们不懂。”

玫瑰一本正经的否定樱子的话，还分析得头头是道，“你不是想要死后有人陪吗？那这里头可大有学问了。到底还是异国文化的差异，在我们这里，死后会过奈何桥。奈何桥上有个穿蓝梅衫子的女人，叫孟婆，孟婆手里握着一碗汤，名叫孟婆汤。”

“闭嘴，我没空听你们的诡异野史。”

玫瑰做了个嘘的手势，又指了指穗穗，此刻的他好不容易安静下来，正昏昏欲睡。被樱子一声吼又开始撇嘴想哭，这可把樱子急得手忙脚乱：“快、快继续说，别停下。”

只让她讲故事，却又不肯给玫瑰抱。

玫瑰心疼穗穗，更害怕穗穗受到伤害。权衡利弊之下，玫瑰忍着一个字都没往外蹦，任由穗穗哭得涕泪横流。

樱子被这哭声吵得心烦意乱，把所有的怒火都撒在玫瑰身上：“好你个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宋玫瑰，欺他父母早亡，还把他丢给其他人抚养。如今遇到生命危险，你连给他讲个故事都不愿意。呵，真是枉费他母亲对你的以死相护之情。”

这话没说完，怀里的重量突然变轻了。穗穗就这么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落荆棘抢回了手中。

樱子只剩右侧鼻子往上的四分之一脸，单眼里藏着要把玫瑰撕成碎片的暴怒：“宋玫瑰，落荆棘，你们很好！还真是一对配合得天衣无缝的夫妻啊。”

出手又狠又毒，整个祠堂山洞里都是轰隆的响声。玫瑰尝试着把她往外引，可智子偏偏不肯干，显然是要把整个祠堂变成自己的埋骨之地：“我要让你们的列祖列宗永生永世都不得安宁！”

玫瑰与落荆棘肩并肩：“坚决不能让她这么做。”

一锅汤，不能被一粒老鼠屎给搅坏了。

腹部隐隐有些坠痛，还越发强烈。祠堂有坍塌的迹象，落荆棘把穗穗给玫瑰：“你们先出去，我来想办法。”

玫瑰还想说些什么，落荆棘摩挲她的脸颊：“穗穗哭得这么凶，一定是饿了。你也很久没吃东西了，乖，去找冬荷，她的布兜里应该装了不少东西。”

不然跑起来怎么会那么气喘吁吁？

玫瑰把他的手揿在尚未隆起的腹部上，眼睛里有浩瀚星辰的波光：“我和孩子们都会等着你。”

本以为这辈子依旧与孩子无缘，可终究是圆满了她。怀了这个孩子快两个月，起初是头晕咳嗽、四肢疲惫提不起力气。休息了几天还是这样，以为是感冒，喝药之前胃部一直在痉挛抽搐，还一直恶心想吐。

这是孩子在为自己的存在提出抗议呢。

玫瑰说：“这孩子像你，一不高兴就使劲吓折腾。”

这些日子以来的身形消瘦和食不下咽，皆是被他闹腾出来的。玫瑰甩锅甩得干脆利落：“我估计只有你才能制服得了他。”

落荆棘轻点她的鼻尖，算是对她的话作出回应。

祠堂外的人各个忧心忡忡心惊胆战，那么久还没有消息，落太太踮起脚尖往里探。冬荷的个头高，挡住了她的视线，被落太太拍了一巴掌：“后面呆着去。”

冬荷：“”

要不是看在她不久后就要临盆，冬荷早就打回去了。

翻了个白眼，肩膀搭上来一个手掌：“是我。”

玫瑰的身体摇摇欲坠，摔倒前把穗穗交给他们。面色苍白，嘴唇干裂，走出来的十多米已耗尽她的全部力气。

“啊？你说什么？”

冬荷凑近一点，就看到有人在她的布兜里翻来找去，还掏出了不少吃食，“落太太，我敬你是长辈，你怎么可以趁我不注意做这种事情呢？”

落太太理都没理她，先把水小心喂给玫瑰，又拿了些容易克化的吃食，又是哄又是劝：“多少吃一点吧。”

冬荷心里在嘀咕：也还算你有点良心。

嗅到一股怪异的血腥味，鼻子不停的动呀动，惊恐万状：“血、玫瑰流血了”

明黄的残月如血，浸红了半边天穹。

而此时的祠堂内，落荆棘被樱子再次踹了出去：“就算琉璃仙戒在手，你不可能是我的对手。”

落荆棘抵了抵后槽牙，慢慢抬起头，斜勾起唇角，说者彼此的母语：“樱子，你怎么还没有下来陪我呢？还是说你想在死前知道自己的孩子长什么样？”

樱子愣在当场：“你、你是木村？”

落荆棘挑了挑眉，括弧笑：“那可是个成了形的胎儿，男胎，混杂在血水里从你的体内流出来，还真是惊心动魄血色迷人呢。”

樱子：“我的孩子，你还我的孩子”

追着他要打要杀。

祠堂里买了大量的炸弹，樱子要拽上落荆棘和木村一同陪葬。奈何落荆棘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难对付，如今又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只想要手刃了他。

祠堂的坍塌是意料之中，众人早已避到安全的坡地上。佛龛和灵牌没有了可以再做，可人没了那就真的没了。

村长像个长颈鹿似的抻长了脖子往一堆杂石里看，双手合十嘟囔着：“天灵灵地灵灵，讨饶祖宗烦请莫怪”

落先生和周慕来吩咐众人：“挖，都给我挖，就算是挖到底也要把训文给救出来！”

玫瑰是头胎，脉象极其不稳，之前因情绪起伏太大，又长时间的耗费心神，导致身体极度衰弱。负责给她看病的医生叹了口气，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落太太一通臭骂：“叹什么气？啊？我们落家的玫瑰身体是弱了点，可不止于连个孩子都保不住！你医术不精就给我换一个人，省得在这里丢人现眼。”

说完又拉了几个人过来：“给我检查！”

见他们推推搡搡，落太太又是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玫瑰，你们还能活到现在吗？都说患难见真情，现在她有难，你们不但没有站出来帮忙，反而你推我我推你，还懂不懂知恩图报四个字怎么写？”

其中一个人说：“我、我们是护士、不是医生”

落荆棘：“”

“护士也可以救死扶伤啊。”冬荷指了好几个医生，“我告诉你们，玫瑰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你们救得了是最好的，要是救不了，我就统统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落太太挺着大肚子：“我们一家六口，同生共死！”

为了玫瑰，两人破天荒休战，还站在了统一的战线上。

玫瑰迷迷糊糊看到塌裂的窑洞祠堂，挣扎着想往那边去。腹部抽疼，仿佛被一把刀狠厉剖成两半，双脚虚浮。耳边有嗷呜嗷呜的哭泣声，还不止一个人。

好吵。

玫瑰悠悠缓过神来，这才看清了自己所处之地。她已经被送回了虎头村，正躺在自己的床上，腹部的痛感还在延续，甚至蔓延到了全身筋脉。

心头咯噔一下，忙替自己把脉。幸好幸好，孩子还在。心跟表演走钢丝的老虎似的，起伏不定。想下地，腿实在动不了。想喊人，喉头又干哑的厉害。正巧看到床位的柜子上有个手掌般大笑的碗，玫瑰挣扎着挪向床尾。

落荆棘掀开帘子走进来，动作迅疾把她抱了回去：“还说我顽皮，是谁不肯好好躺着，跟个窜天猴似的动来动去。”

擦掉她额头渗出的汗珠，替玫瑰把脉。从前的功夫丢了不少，可赵老留下的望闻问切还是记得一些。

“把药喝了。”

不用问都知道，除了黑不见底的中药，还有哪些西药能够有如此强大的味道？

玫瑰看到他安然无恙陪在自己身边，眼睛里的光灼灼闪动，飘过一抹氤氲湿气：“夫君，樱子她”

“死了。”落荆棘搅拌几下药汤，味道顿时占据整个房间，“被木村杀了。”

玫瑰有些糊涂了：“木村不是死了吗？”

“之前不算死，现在是死了。”

玫瑰还是一头雾水。

落荆棘说：“你一口口喝？还是让我来喂你？”

一口口喝还不苦死？

“给我吧。”

仿佛英勇就义舍生取义的断头烈士，几口的功夫就咕噜咕噜吞进肚子里，事后砸吧嘴细品，眼睛好似被水浸过的鹅卵石，“这药居然不苦诶。”

他明知故问：“是吗？”

“是啊，你不信你尝尝。”

碗里还剩下几点残汁，浓浓的药味推到他的鼻子下。落荆棘动作娴熟的拿走药碗，给她准备的安胎药，他喝了算什么？

心里虽这么想，面上却说：“那我得尝一尝。”

玫瑰想说：碗都拿走了，还尝什么？

下颌被抬起，鼻翼落下温热的气息，体内髣髴有滋滋作响的滚烫电流，交缠点穿过彼此的唇瓣：“嗯，的确不苦，似乎还有桂花香。”

玫瑰：“……”

明目张胆采花贼。

“药也喝了，亲也亲完了，现在可以跟我说说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了吧？”

目不转睛锁着他，不许他再有任何逃避回答的嫌疑。

落荆棘轻点她的鼻尖，大掌搭在她的腹部上时，微微用了些力：“这个孩子，差点保不住……”

那晚，他一瘸一拐把樱子从倒塌的祠堂里拖出来，对依附在自己身上的木村说：“你该走了。”

在落荆棘造出的梦里，木村虽死，魂魄却依附在他的身上，只因他曾用自己的精魂凝出一枚琉璃仙戒。采花人人会，天赋由天生。遨游于六界的灵物，不论生死，皆对他的存在神向往之。

木村看了眼正在接受抢救的玫瑰，轻轻说：“倘若我们不是对手，兴许会成为很好的知己。”

能让一向心高气傲目中无人的木村低下头来说出这番话，罕见得稀奇，且应该不会再有第二次。

落荆棘克制着去查看玫瑰的冲动，先把这兄妹二人送走。堪堪一松手，魔怔的樱子飞速蹿了出去，咧在嘴上的笑容髣髴从血腥气味浓郁的修罗场归来，诡谲阴鸷：“宋玫瑰，我说过死前一定要找个人来陪我。我得不了幸福，你也跟着我一起烟消云散吧。”

她消失的这段时间，偷进了木村的炼药房，看到了不少东瀛古书，其中有一章就写道如何以怨灵之魂与生人同归于尽。

“宋玫瑰，你得到了太多我想要的一切。”说到底就是嫉妒心在疯狂作怪，“我带走了你，是不是也相当于我拥有了一切？一定是！一定是！”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狂妄自大得意忘形的笑。

可当熟悉的面孔撞碎了她的计谋时，樱子想往回撤已然来不及。当两团激烈的火光发生了摩擦产生了碰撞，强大的威力是其中一个的十倍、百倍甚至千万倍。

不

“樱子，是哥哥对你不起，这次，让哥哥陪着你一起赎罪吧。”

“哥哥……你没有对不起我，我其实也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

母体不够强大，根本不足以十月怀胎抚育一个孩子。父母做不了这个残忍的决定，那便借由哥哥的手来。

两团刺目的光如惊雷后的闪电，一闪即逝。没有留下半点曾经存在过的光影或痕迹。

他们消失后，玫瑰突然留了好多血，临时打起来的帐篷里，十几个医生护士忙里忙外，可血水从来没有清过。

大家心里都明白一件事：这两个多月的身孕，怕是保不住了。

这时，落荆棘一声没坑就闯进临时抢救室，抱起玫瑰：“我自己的孩子，我来救。”

一天一夜，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再出现已经是第三天，玫瑰的孩子神奇的保住了，可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保住的。也不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