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至中秋,偏北一隅的羌山一带早已瑟瑟寒凉仿若入冬。秋风乍起,似一只无形的巨手,用力一挥,瞬间掀起层层枯黄,夹杂着碎屑尘埃,一起飞卷着,狂欢着,嘶吼到看不见的远方……而此时,早已荒废的上原古道上,更是一副冷冷的肃杀之象。
天色渐晚白日西沦,两侧高耸的石峡使得本就光线不明的驿道更加昏暗阴森。怪石嶙峋,北风阴吼,仔细听去,似乎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夹在风声里顺着曲折的驿道一路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马似流星人似箭,不消片刻,十余骑人马便已然跃进视野,黑马虎跃,铁蹄飞扬,携着风声,嘶鸣声,瞬间自朦胧中清晰起来。仔细看去,骏马之上却是十数个年轻的面孔,玄盔铁甲,背挎长剑,冷面肃杀,凌厉逼人,恍若误入人间的地狱骑士,森寒之气逼得这万古石峡也失了几分颜色。这十数人之多,气息却浑然一体,仿若自一人身上分离出去的许多个个体,亦分亦合。尤以领头的男子气势最盛,他戴着黑色的面具,虽遮住了上半张脸,却仍能使人感到那森寒幽深,目如刀锋的凌厉。露在外面的麦色的肌肤似是经历了多年的风吹日晒,好在似乎容颜生得俊美,薄唇挺鼻,线条流畅,与生俱来的俊朗气质恰恰将那一股戾气消去了一半,使得整个气质看上去高贵冷峻,神秘莫测,另有一股震慑人心的霸气!
风驰电掣,长鬃飞扬,忽听一阵阵骏马嘶鸣,高亢的刺耳声,回荡在悠悠峡谷,久久不能平复。视线挪去,原来是二十余骑黑衣蒙面人马挡在驿道中央,张弓拉弦,一弦数箭,静待来人,看这架势,誓要夺了那队人的性命不可。原以为方才的嘶鸣声是那十余骑兵将遇阻而急急勒马的声音,不过现在看来,却是他们扬鞭催马,欲要疾行突围的意思了。狭路相逢勇者胜!下一秒,只见那十几匹四蹄腾飞的骏马在猛烈的抽打下,一跃几丈,速度快到不可思议,队伍眨眼由两队变成一队。一眼望去,似一柄出鞘长剑,正向敌人心窝狠狠插去。凛凛寒风中,马上之人早已玄剑出鞘,单手持僵,竟还能稳坐于飞马之上,领头的男子便是这长剑的剑尖,锋芒毕露,绝然狠辣。领头蒙面人心下微惊,不想他们竟敢迎箭加速,赴死般决绝,眼里一丝几不可察的欣赏,只是转瞬便化为冷漠。寒眸一凛,一声脆哨,震彻峡谷,密集的箭雨瞬间携力带风,嗖嗖嗖嗖,朝那十余骑,铺天盖地狂飞而去,寒芒骤射,如雨如晒,让人心跳瞬间漏了半拍,忍不住为那十余骑忧心起来。
寒风骤起,惊飞满地枯落;银光乍现,掀起漫天尘埃。箭雨携风直扑面门,说时迟那时快,飞驰的马背上早已蓄势待发的长剑瞬时而起,银光游移,寒芒飞舞,速度太快,来不及看不清这些人的动作。只听哐当哐当哐当……一阵凌乱刺耳的金属碰撞声,一支支玄箭便凌乱飞舞了起来,横七竖八飞向两侧山石。对方的速度太快,剑光更快,黑衣蒙面人来不及射出第二轮箭雨,十余骑便将奔至眼前。快得不可思议,从来没见过有谁能稳控这么快的马速还能分心挡箭的,尤其是领头的那个人,根本未曾出剑,不短的马鞭在他手里仿佛有了生命,长了眼睛,在那长臂大手的操纵下,左右游移,来回包抄,优美的弧度强劲有力,“啪啪啪啪”,雷霆神速,一连甩掉同时而至的四支响箭!自始至终,都不曾躲避一下,目如刀锋,只专注甩掉疾驰而来的羽箭,替身后的同伴去了大半的危险,“啪啪啪啪啪”鞭如刃,甩如电,箭落收鞭,力道控制得近乎完美。数十余支箭竟是连他的马也伤不了分毫,黑衣首领寒眸一凛,特制的毒箭在那人面前竟像是小儿科,哼,不愧是北秦的少年战神!
不再耽搁,掌起掌落间,身后的二十余骑猛然打马扬鞭,手持利刃,嚎叫着,以胜利者的姿态朝对方呼啸而去,撼人的杀气瞬间卷起一路扬尘,令人心神俱颤。下一秒,便见两股相向的扬尘猛地冲进了彼此,翻尘覆土,顷刻便已混杂在一起。蒙蒙中,银光交错,振剑嘶鸣,血腥味混杂着令人窒息的尘土味霎时充斥了整个峡谷驿道,刺鼻难闻。断肢残臂开始在弥漫的尘土间凌乱的飞舞起来,看不清是谁的,更来不及看是谁的。挥剑,挡刀,斜刺,劈砍,几近令人作呕的场面更加刺激了杀红了眼的人马,愈发惨烈,呻吟声都未曾留下已被一剑封喉,身体一僵,重重摔下马背,失去主人的马儿更加惊恐难耐,嘶鸣着,挣扎着,逃脱这让它充满恐惧的地方,长啸一声,奔去了远方。惨叫声,利器相交声,嘶鸣声,混在阴风怒吼中,听起来甚是瘆人,瑟瑟发抖。
活着,需要用一生的时间去争取,而死亡,却只需要刹那一秒的迟钝。
原地未动的黑衣首领蹙眉看着自己的人马不到一刻钟竟倒了近一半却连那人的衣角尚未沾到,寒眸一凛,果断吹哨撤退,留得青山方能再起,边打边撤间又损失了两个。再看那被一众侍卫护佑中央的男子,体格伟岸,身披黑甲,腰挎玄剑,剑未曾出鞘,只一道马鞭在他手里舞得虎虎生威,是利刃,是铁钩,是重锤,一鞭既出,定有人皮开肉绽,血肉模糊!黑衣蒙面头领若有所思回望了他一眼,从英挺的鼻间冷冷哼出一抹寒气,转身,打马撤退……
刺客退去,面具男子下令禁止追击,方才如此危险的境遇竟被他们以这样决绝的方式化解,留下一地残肢碎片。清点伤亡之后,秦平面色冷肃,抱拳向面具男子躬身道:“主子,斩敌九人,同之前一样,含了剧毒,未有活口。甲七、甲八轻伤,十三重伤,暂无性命之忧,十四毒箭攻心,无法救治!”秦平像一台机器,声音平平,听不出半点情绪。马上之人轻点了下头,寒眸深邃,泛着果决冷迫的精芒,他沉默地扫视了一圈自己的护卫,所有状况已尽收心底,受了轻伤的,甲七,甲八,各自吞了一颗药丸,简单迅速地处理了伤口,重伤的甲十三在第一时间已服了解毒的药丸,此时正俯趴在地上,面色惨白纠结,肩背深深的两道刀伤正迅速被其他两名侍卫撒上药粉止血包扎,暂时无生命危险。而不远处,几人正围着一具面色发黑,一动不动的尸体,沉默。面具男子寒眸一凛,长腿一跃,翻身下马,步履生风,几步跨到那一动不动的尸体前,所有人都默默退至他身后。他双手摘下头盔,单手端于胸前,低头,闭眼,似乎是经常做这样的动作,其余护卫都默契的照做,动作熟练,神色肃穆,像是某种虔诚的仪式,就连受伤趴在地上的十三都艰难的摘下头盔,默默闭眼。
片刻,面具男子才睁眼,抬头看看不高的山顶,秦平会意,递给个子最小的甲六一个眼神。甲六点了下头,不费吹灰之力,扛起地上的十四,迅速走至山脚,像只敏捷的猴子,手脚灵活的就开始沿着陡峭的山壁向山顶攀爬,速度之快,令人不禁惊叹这人的力量究竟有多大。不过一刻的功夫,那人就已经返身而下,回归队伍。“主子,过了前面的上原镇,再有百里就到上原分营了。”秦平适时地点道。这时,马上之人一眼扫过被同伴扶起的十三,沉声道:“十一、十二护送十三至上原镇养伤,其余人随本将继续赶路!此次任务结束,训练强度再增加一倍!”他的声音果断沉冷,不怒自威。无人敢反驳,“是!”众口划一,抱拳,上马,提缰,准备,一气呵成。秦平有意无意瞥了瞥后背被包了个大大x字的十三,眉间微皱,终未说什么。话音刚落,男子率先打马绝尘而去,只余一个刚毅有型的背影,其余人不再耽搁,亦快马追随而去,一路扬尘,徒留满地凄凉。
最后两骑则护着重伤的十三小跑在最后。远远地,只听见一声凄厉的狼嚎响彻山峡,“啊……,怎么每次都是我们俩啊,不公平啊!主子!”“你他妈的有本事就去主子面前鬼嚎去,怂样,跟个失宠的娘们儿似的,要怪只能怪你自己位分太低,哎,都甲十二了!十二啊,搁宫里头,连个提鞋宫女都算不上!哈哈”十一故意数落十二,十二一张圆球脸被气的火冒三丈,“你!你你……本护卫是纯爷们儿!纯爷们儿!休得无礼!”又一声狼嚎厉吼,“诶,对啊,明天就去找甲二比武,赢了他,本十一自然就把他替代了呀,哈哈,谁还能比俺十一更聪明了?”“得了吧,就您那弱不禁风的小身板,也只能配叫甲、十、一!”……“喂,你俩别吵了,他妈的!山里的黑土鸡都比你们可爱,照顾一下本伤兵的感受,行不行!”半靠在十一背后的十三终于忍不住暴粗口,虚弱的抱怨起来,才一开口,立刻迎来两人异口同声同仇敌忾地喝止:“闭嘴!”两张略显稚嫩的面孔,仿佛永远都斗不完的嘴,这次终于史无前例的一拍即合了。十三虚弱地翻了翻白眼,有些懊恼自己又给主子拖了后腿,弱弱的小声嘀咕:哼,牛啥牛?不就是一个叫十一,一个叫十二么!一只狐狸脸!一只倭瓜脸!长成这德行还敢笑话我甲十三?没天理!
陡然安静的空气似乎又凝重了起来,十一突然烦躁的大吼一声,回声像个大喇叭,不安的震颤在山谷间。十二白了他一眼,揶揄道:“傻叉!引来狼群,你丫的就永远陪着十四在这过夜吧!”十一不满的哼了一声,狭长的狐狸眼上染上一抹阴沉,“老子就是不习惯这种死气沉沉的地方!”十三闭着眼不再说话,心有余悸,方才就差一点,他就跟十四一起去了。不紧不慢间,三人慢慢一起往上原镇赶去,谁都刻意的没有提起被永远留在此处的十四。
他们三人进入虎卫甲队的时间不长,不像其他侍卫那样已经习惯了直白的面对队友的死亡。那毕竟是同生共死的战友,兄弟,一刻钟之前还和他们一起并肩作战,而现在、以后,他们将永远看不到他的脸,听不到他的声音。生命对于他们而言,就是不断的看着旧友失去,新友加入。他们不怕死亡,保护北秦未来的王是他们的职责,为主子奉献生命是他们的荣耀。可是,面对队友一个个的离去却比自己离去更让人倍受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