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悲无泪,大悟无言。如果说成熟是用创伤铸就的,欧阳玥觉得自己已经是那树上熟透的柿子了,随时都有可能从树上掉下,不会成就什么万有引力,只会砸成一坨稀巴烂泥。不管砸成什么,欧阳玥每日必会按部就班完成自己的体能提升计划,虽然身体是别人的,但除了身体,一切都还是自己的。所以,不论到了哪里,她始终近乎执拗的保持着自己前世的习惯,前世的思想,与原则。因为现在,也只剩下这些,与那个世界还保持着同步了吧!楚尘自进了军营,欢快的像一条刚刚放生大海的鱼儿,新奇,兴奋,这转转,那看看,一会屁颠屁颠跟着虎卫,一会生龙活虎随着大军操练。完全不似当初那个有点羞怯的男孩,欧阳玥知道,他,是属于这里的。
“姐姐,姐姐!你知道了吗?原来,那个救了我们的冷面将军,就是赫赫有名的飞将军呀!”傍晚,消失了一天的楚尘才又出现在欧阳玥面前,穿着不知从哪搜刮来的一件宽大的有些发旧的士兵服,眼神却是极其兴奋的。欧阳玥蹲在地上,乍一抬头,正看到一双神采飞扬又带了些骄傲的眸子,似夜空的星,明灿闪亮,瞬间仿佛看到了当年初入伍的自己。
欧阳玥刹那失神,正在给一条绳子安装钩锁的手顿了顿,“飞将军?”楚尘迫不及待,飞快道:“是啊,是啊!以前听说的北秦最传奇最轻年的战神,原来就是他呢!征战数年从无败绩,一年前,用五千人马半月便破了北余五万人驻守的秦阳城!四年前,一箭将狼军万俟侯射成重伤,阻羌军于沽峪关外的,也是他!姐姐,真的是他!真的是他呀!想不到竟这么年轻!还被我们遇见了,我真是太激动了,姐姐!”“我长大也要像他一样,做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欧阳玥听着楚尘满心激动艳羡的滔滔不绝,微微笑了笑,只道:“你会的!”楚尘清秀的五官浮上一抹淡淡的红晕,“真的吗,姐姐?”欧阳玥心下抚额,这孩子,英雄情结是不是太严重了,面上却仍旧装作坚定道:“真的!”秦之炎?冰块脸?少年战神?飞将军?真如传言中那般厉害?欧阳玥皱皱眉。想到今日寅时不到,她已经顺着偌大的营防悄悄摸了一遍,虽然感觉很古怪,总觉得这营阵毫无章法但却又含玄机。她主观上认为,要么秦之炎背后有高人指点,要么他自己确实深藏不露。可他年纪如此轻,不可能懂得这么多吧?
欧阳玥淡淡笑着,一直听楚尘把一肚子的话都讲完,似一个宠溺弟弟的姐姐,又似一个忠实的听众。其实,她是想告诉他,她只希望他做个普普通通的人,平安快乐的过完一生就好;想告诉他,生活是残酷的,想要得到很多,就必须相应的付出很多,舍去很多东西,包括情感,甚至生命。最后,她却什么都没说,人生在世,希望总得有,路总得自己走,她能在他跌倒时扶一把,却不能自私的抹去别人生活的色彩,就像,前世的父亲对她一样。
没享受过一天母爱的欧阳玥自小与父亲离多聚少,父亲工作太忙,从来没有时间陪伴她。所以,她每天只能把时间安排得满满的,长跑,击剑,武术,围棋,从不给自己多余的时间去埋怨,去思念,去做梦,因为她知道没用,在没用的事情上浪费时间是可耻的,自暴自弃地堕落更是愚蠢的,所以她从来只会务实,年底她会拿着一大堆实实在在的奖杯奖状摆在爸爸面前,期待他能陪她过个安稳的新年。她知道自己有些偏执,但二十年下来,这种期待慢慢变成了一种习惯,一种信念,支撑着她坚强独立地度过每一天。而当终于有一天,她也变成了父亲一样的人后,才真正的明白了作为军人的信念与职责,而当她终于理解了他的时候,他却悄悄地离开了她,仿佛从来就未曾出现过!有时候,她觉得父亲其实不是父亲,他只是一个领路人,一个传递者,任务完成了,也便悄然退了场!就和她那未曾谋面的母亲一样,尚未来得及去悲伤,去怀念,就便成了桌上黑白相框里的一个暗影。似乎自始至终,她从来都不明白家是什么,家人又是什么。只是,无奈中,对“传承”这两个字有了更深的理解!人活着,除了感情,无形中,不就是将信念,将精神,将技术,将文明一个一个,一代一代薪火相传,促成进步吗?
“楚尘!”欧阳玥突然叫了他一声,很认真,很温柔,楚尘循声看着她,一贯淡若浮云没什么表情的脸,此时竟变得十分柔情,就像冬日的暖阳,照的人心里暖暖的。楚尘觉得自己的心不受控制地“扑通”一跳,白皙的脸又浮上了淡淡的红晕,“怎么了,姐姐?”“接下来的每一句话,姐姐希望你能牢记,你年纪尚小,日后在军营好好干,军功固然重要,但每个人的生命却都只有一次,所以,遇到危险不要逞强,保命第一!记住了吗?”楚尘不笨,他听得出来欧阳玥是担心他,倔强的的脸上不禁又泛红晕,他顿了一下,似是鼓起巨大的勇气,道:“不!姐姐无论做什么都是为楚尘好,楚尘心里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楚尘只有姐姐一个亲人了!所以,遇到危险我不能跑,我一定会打倒敌人,变得强大,否则将来,我要如何保护姐姐呢!”保护她?欧阳玥既欣慰又无奈,她知道其实他骨子里也是个执拗的性子,并不似表面看起来的那么怯弱,遂也不再争辩!无论以后怎样,她都希望他能好好活着,牵挂也好,念想也罢,“娘亲”对她的期许,或许也是一样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