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如今各大府军所面临的人员冗杂、军费开支过大、战斗力参差不齐的诸多劣点出发，详细阐述了对朝廷对民生产生的诸多危害。再过渡到陛下军改的各项优劣点，最后才在此基础上又补充了几点军改建议。比如他在朝廷军改的基础上又强调重点扩建骑兵、各处设专门的养马场并由专业人负责驯养大批战马、征兵制改募兵制为主征兵制为辅、完善军律军法、增设水军、废除军官世袭制、实行军户制。不得不说冯明作为府军中人，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对其中的各个关节都了解得甚为详细，剖析得也甚为深刻。

周显略略翻看了一遍，对于其中的几点建议他也甚为赞同，这冯明说有才的确是有，可他论述的废除军官世袭，这不直接打了冯子烨、冯绍冯骥的脸吗？再怎么说那也是他的亲生父亲啊！这要是让冯家人知道，将他逐出家门都是轻的。他抹了把额角的冷汗，看来陛下所料不差啊！这冯明利用好了，真真是一枚惊天地泣鬼神，气死老子不偿命的棋子！可陛下如若采纳了他的建议，就必须面对府军巨大的阻力，路漫漫其修远啊！

定下神继续往后翻看，一甲三人，位列探花之位的是赫然是自己的大儿子，周文。周显老脸一时激动得颤了几颤，他这个儿子他自是清楚，能力不高文墨却不输很多人，此次他以一篇《国教论》举以先哲、列国之例，详细论述了教育对于一个国家的重要性，站在朝廷的角度提出了在秦阳开设大书院，各地分设小书院以培养国之人才、邀请大儒定期在学院讲学、广散政令与先进思想等建议。更提出了教育平民化、多样化的观点。

周显忙于朝务，平日虽严格教导，还是不免有些疏忽，如今看儿子能提出如此观点并被陛下看中，作为父亲，心里定是自豪骄傲的，自己这张老脸也算没丢掉啊。

接下来位列第四的却是个名叫祁鑫的考生，虽然文笔不怎么样，胜在角度新颖，他从一个商人的角度阐述了商业发展对一个国家的政治稳定、经济复苏及外交发展的重要性，并且针对现实国情提出了几点心得与建议。陛下能将他放在第四位，可见对改善如今现状的焦急心情。

再后面的几个都是一些从实务上提出观点及建议的考生。

坐在偏殿，心情愉悦的翻看完剩下的考卷，时辰已不早。周显扶着老腰在宫人的搀扶下慢慢起身，拍拍发麻的双腿，捶捶酸痛的肩膀，往主殿方向看了一眼，灯火仍旧一片通明。

他缓步移过去，果然见陛下还未离开，正伏案写着什么，他站在晦暗的一角看过去，那人后背挺直，英挺的侧脸被灯火掩映得更加线条流畅，俊郎有型。

他握笔的手苍劲有力，神色仍旧清冷，周显驻足，突然就不忍心打扰这样认真的画面。他想到了先帝第一次带他到他面前时的情景，似乎从那时候开始，他就是这般自持、严肃、清冷，与人交，也是带着淡淡的疏离，也包括他这个太子太傅。那时候，他约莫才五岁的样子，从来不与其他皇子抢玩具玩，因为他从来就不玩。得到什么小东西他也是转头就送给了静妃跟前的四皇子与公主。他那么小，却像个小老头似的，严肃自律得让人心疼。伴他十几载，自己对他付出的心血恐怕比自己的儿子还多，所以自己才会在他艰难时力挺着他，与国相党针锋相对。为着朝纲，也为着他。

而如今，他长大了，也变得强大了，为何看到他一个人坐在偌大空旷的龙椅上，自己却觉得更加心酸了？转念一想，陛下，早已到选后成亲的年纪了。自己养在身边的女儿，知书达理，性情温和，也算才貌双全，若是……心里有了想法，就打算明日上折子提提这事，还有静妃娘娘那里，也需得提前知会一声，毕竟这事，最终还得她来张罗呢！

见他顿足了有一会了，身旁的宫人小心的提醒道：“大人，是否过去给陛下请安？”周显再往那边看了一眼，果断摇头，转身离开了。弄得宫人一脸懵逼，心道：这新晋国相不是要准备去给陛下请个安再行回府的吗？怎的看了一会儿就不过去了呢？大人的心思，小的们真是猜不透啊。

主殿内，贴身当值如柱子般在御案后挺尸的甲一见时辰太晚了，微微弯了腰，面带难色，硬着头皮小声提醒身前的人，“主子，已过子时了。”秦之炎无甚反应，直到写完手上的东西，才抬起头，露出一张棱角分明似寒潭般冷凛的脸。他脸色略显疲惫，双眼充血，看看微开的殿门外漆黑的天幕，淡淡道：“国相走了？”甲一低头道：“亥时三刻走的，许怕打扰到主子，已经走到门口了，又折返回府了。”秦之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明日早些将笔试的前五十名放榜出去，两日后，安排殿试。”甲一低头应了一声“是。”随后又道：“主子，莫先生传回消息说，计划已按预定在实施，请您放心！另外，他还说，如今南城的局势，越来越复杂，还请主子提前做好安排。”秦之炎凝眉沉思了片刻，提笔在一旁的专用纸条上写了几个字，交给甲一道：“秘密送往上官处。”

甲一应了声，就准备出去送信。但听秦之炎又问：“老头子还有没有交代别的？”甲一心里暗叹，才结结巴巴开口道：“莫先生说，如果主子不问就算了，若是问起，就说……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株狗尾巴草！额，这是莫先生的原话……卑职告退。”甲一声音越说越低，坚毅的脸上冷汗涔涔，心里不知暗骂了莫不凡多少次，这么不敬的话，真够所有人掉几回脑袋的了。他们甲队的人谁人不知，只要主子碰上十四的事，绝对不能以常理来推断。上个龙卫大统领秦朗不就是个活生生的惨烈教训嘛？吃黄沙喝大风就算了，还得时刻担心自己被主子遗忘在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变成自然风干的老腊肉，想想肝都疼。他敢肯定，若不是念着那厮为先帝为北秦立下过无数战功，绝对不止这个下场的！

果然，自己才讲完，就听主子一声冷哼，幽幽道：“回封信给他，就说他有无尽力，朕—知—道。限他最多三个月内完成任务，滚回秦阳！若是等朕去了，下半辈子就给朕窝在书院里头，哪里都不准去！”甲一一头冷汗，最多三个月？给自己一年的时间恐怕也办不成啊！要是让甚喜自由的莫先生下半辈子都窝在书院，聊此残生，他不得发疯狂躁、郁郁而终？于是他突起悲天悯人之心，弱弱提醒道：“要不陛下再多写几封信给十四？精诚所至，铁树尚能开花，何况一株狗尾巴草！”秦之炎冷锋一扫，吓得甲一连忙退出了殿外。狗尾巴草也是你能叫的？

浓眉微皱，她可从来都是个冷硬的女人，尤其对自己！只怕自己受了重伤她才会离他近点吧？

想着她几番不顾生死的救自己，为自己卖命，确切点说，应该是替她自己的内心卖命吧？让自己无可救药的爱上她，她却像个没事人似的，弃自己如敝履！以这样沉默的方式回应着她的拒绝吗？

她不是狗尾巴草，而是一头驴，一头倔得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倔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