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黯虽然回府,但还不能返回广陵任上,皇帝命过完元日节再回。
金华宫明白,这也是等特使从雍州核查岳阳王案返回之意。
广陵至建康甚近,王府州府属官乘舟船往返传递信息,倒也不致误事。
晋宁王府虽修葺完毕,本来是计划等萧黯回府,再定搬迁,好不容易等他回京,又遇上这许多事,于是商定明春再搬。
晋宁王府依然暂寄在金华宫一隅旧址。
萧黯在王府处理南兖军政事,笼华在金华宫侍蔡妃疾。夫妇两个虽然同在一宫府,却也没多少相聚时刻。
到了十二月,在岳阳王妃和晋宁王妃精心照料下,蔡妃病体终愈。
蔡妃因两儿媳辛苦侍奉近一月,命她们各自回府休息几日,不必再来请安侍奉。
笼华终得回王府内院,偏那晚,萧黯又被召进宫伴驾诵经,留宿宫中外殿了。
次日午后回来,向蔡妃告了假,夫妇两个启程去钟山庄园住。
二人同车去了庄园。
依旧歇在澄明精舍。
晚间同卧一塌,终于行了合卺礼。
次日清晨,笼华醒来,身侧萧黯已不在塌上。
笼华召唤侍女。
灵芝、仙卉进来服侍她洗漱梳妆。
笼华问,郡王呢。
仙卉笑道:“娘娘不知道,外面下雪了,郡王在雪中舞剑呢。”
笼华觉新奇,他从前的习惯是晨起练一套养生拳法健身,怎么去了广陵,就变成舞剑了。
雪中舞剑,什么景致?
笼华忙催促理装,随便绾个发髻,换件家常宽袖衣,外面罩上轻裘袍。
轻盈步伐,穿过堂,走出门。
走出房舍,眼前豁然一亮,忽然置身雪雾仙境。清洌的空气霎时灌入鼻腔,让人心肺如洗。
但见半山银装素裹,霰雪仍撒盐一般在地间缤纷风舞。
满园草木凝挂冰霜。桃樱结出银花,松柏绽放霜菊,如琼霄玉树,在晨雾中晶莹闪烁。
在这华奇景中间,身着窄袖布衣的青年在挥舞长剑,其剑上红缨如赤虹,绕身如龙。
他身姿舒展飘逸,行云流水,招式大开大合,纵横于地间。
笼华嘴角含笑,这是谁家的郎君,英武非凡。
萧黯专注舞剑健身,一回身间,才注意到房舍前,笼华身披白裘亭亭玉立,婢女擎着雀蓝遮雪伞立在身侧。
主仆二人俱含笑看着他。
萧黯收势微笑向前。
笼华看他额上已出汗珠,忙催促他进堂内擦汗。
萧黯将剑交给河鼓收鞘,随笼华进堂。
用早餐后,夫妇二人携手去瓦舍草堂书房。
萧黯处理州府诸事,笼华打理王府家事。偶尔彼此商量、笑几句。乏了就敞开门窗,温酒对饮赏雪。
上午时光疏忽而过,下午撒盐变成了飘絮,纷纷扬扬下个不停。
午餐后,金华宫和晋宁王府各有属官过来话,忙碌完已错过了午歇时。
萧黯知道这一月来笼华侍奉蔡妃辛苦,缺少睡眠。
两人身在庄园,年长女官、内侍官都不在,也不必再拘着规矩。于是,吩咐属官,再有请示话者,不是大事,不必来报。
命婢女关闭了澄舍,让笼华安心睡眠。
萧黯也在塌上陪着寐了一会,便起身去堂上批复书信公文。
到了该起的时辰,有侍女欲进内室,萧黯不让叫醒,由着笼华饱睡。
这月来,笼华侍蔡妃疾,随着宫奴的作息,还常有熬夜,身体确有疲乏,这日午歇又晚了些,一觉酣甜,深沉至极。
再睁开眼,夜幕已降临。
笼华看室内黑憧憧,恍惚间忽然不知自己置身何处,鼻端再度闻到河水和铁锈味,心中极度恐惧,尖声呼叫来人。
萧黯在堂内正书写,听她在内室呼叫,猛然想起她怕黑。
忙扔掉笔,疾步走进内室。
此时夜幕尚未深沉,月光和雪光透窗照进来,能看见些室内轮廓。
萧黯疾步走到塌上,将她紧紧揽进怀里,不住的安抚道歉。
萧黯心中万分自责。
刚刚灵芝走进堂来,还未及话,就被他赶了出去,想来她应该就是要进内室点灯的。
他一心想着让她好睡,却粗心大意,忘了她怕黑。
笼华在他怀里,却早没了惊惧,只有满腔的柔情。
她的脸颊贴在他的脖子上,感到他肌肤的温热。心口贴着他的胸膛,也渐渐滚烫起来。连他身上的味道,都好闻极了,让她心神安宁。
从前,她以为自己知道,什么是夫妻同心同体,恩爱情深,现在才知道,原来从前是一知半解,如今才是真的知道了。
原来,我的愿望与下任何一个女子并无不同。
夫君,七郎,唯愿你我夫妻恩爱到白头。
他们在钟山曦园的三日,每日形影不离。
白,处理内外事,彼此有商有量,笑笑。
晚间,室外冬雪严寒,室内罗衾暖塌,恩爱缠绵,相拥入眠。
彼此都觉得若每如此渡过,果然神仙般的日子。然而,这尘世哪里能有过不完的神仙日子。
不过住了三日,王府属官急急忙忙来报,去雍州的特使回京了。
夫妇二人听闻,忙收拾行装返回金华宫。
且,特使星夜兼程,自雍州赶回京城。
自青溪渚码头泊岸后,一刻未敢耽搁,立即进宫面圣奏报。
皇帝身侧只有中书令朱异。
特使及两位副使,携了两箱在雍州核查卷宗,另有万字结案奏折。
皇帝已年迈,除了经书,其他长篇大论俱听不进去。于是命中书令朱异,摘要呈报。
中书令拿起结案奏折一目十行看毕,再择要卷调阅。最后奏报皇帝。
总而言之,特使调查下来,雍州强迫农户离原籍,开肯耕种军屯田属实驱赶百工户北上充军工也属实个别县乡低价强买农户土地,强迫农户北迁也属实。
但是,若刺史令没民籍充军户,并不属实。
皇帝此前已收到雍州递送进京的惩治贪酷官员的奏疏。皇帝命尚书省押着未准,只等特使调查回来陈报再定。
今听闻特使所查,与萧察家信中申辩,基本吻合,这才放下心里。
皇帝想,萧察自幼在自己身边长大,骄纵任性,心无城府,未考虑周全,贸然行事也是有的。
私增军户是大的罪,近乎谋反。
他虽并未为民改籍,但强迫北迁,耕军田,作军工,已有倾向。
便是北疆军户不足,想寻别的法子弥补试行,也该先报有督上游江北几州军政权的荆州刺史处,再报太子知。
如今,他惹下祸事来,还得自己为他善后。
皇帝最担心的,就是自己仙去后,子孙骨肉间有嫌隙纷争。
偏这萧察不知谨言慎行奉臣子之道,皇帝必然要教训告诫他,同时向下示意皇太子威重。
皇帝招皇太子及几位重臣至乾和殿,共议特使奏报结案。
皇帝问左右大臣意见,除皇太子、朱异外,其他臣等俱有严惩岳阳王,以儆效尤之意。
皇帝命免雍州刺史岳阳王萧察领军之权,食邑减半,另严惩雍州贪酷官吏。
御史大夫庾弘等人认为量罪过轻,罚不抵罪,劝谏皇帝再虑。
皇帝置之不理,乾纲独断,命中书省拟旨。
门下省正复核时,忽然朝堂众臣闹了起来。
尤其是几位极具威望的荣官公卿,光禄勋、开府仪同三司等,以及广有贤名的卫道者,纷纷上表,称岳阳王、晋宁王扰乱朝纲,滥用军权,必须予以严惩。更有危言耸听者,此衅一开,若不严惩,恐国无宁日。
门下省不得不奏请皇帝三思。
老皇帝看朝堂上下众官爵同声同气,忽然起了疑心。
朕还没死呢!这群人就开始万众一心奉皇太子这新君了!
皇帝罕见的召开了朝会,当众申饬了带头的几位老臣,终于压下去了舆论。
皇帝又召皇太子进明光堂,问皇太子意见。
皇太子仍如从前般,主张宽容晚辈过失。
皇帝又问,如你为子,发生今日这案,当如何处置。
皇太子冷汗涔涔。
身为子当维护国法,一味宽仁似虚伪,若依法严办又不讲骨肉亲情。
皇太子道,召之回京,免官留爵,改之再用,不改则任其闲贵以终老。
皇帝对皇太子的回答基本表示满意。
很快,对岳阳王的惩治圣旨发放雍州。
另也下旨申饬晋宁王,罚其明岁食邑减半。
皇帝另下诏书发往五十三州刺史、领军:
凡中外诸军事安排,不请太子令不得行凡调兵兴兵,必有诏令、虎符。无令擅行,当以谋反罪论处。
萧黯见岳阳王事尘埃落定,立即上表陈报临淮太守庾彦指使官吏私掘官渠事。
当日庾彦授意挖掘大渠,萧黯为继续推行开渠建塘大事,权宜搁置。如今,开渠建塘已告成,便到算账之时。
当日,徐子瞻当堂割断主要证人临淮郡户曹掾的舌头,殊不知,此前,他已拿到此饶供词画押。
这人被隔断舌头后交由庾彦带走。
然而,这户曹掾不方便也不敢告诉庾彦自己已招供之事。
担心早晚事发,没有好下场,于是,寻个间隙,抛家舍业,孤身一人逃命去了。
徐子瞻早派人盯着他,于是再次抓捕带走。
入冬后,岑、徐等人见诸事项已有成,开始接二连三的收口抓捕。
庾彦大恨对方奸诈不讲信誉,于是撕破脸皮,你来发往,各自出杀招,然而终未占上风。
庾彦直觉不详,连日忧心忡忡,然而柳景礼却信心十足,安慰他要沉住气,京中已在运作,年底前,定让晋宁王落马。
庾彦从庾府父兄处得到的消息也是岳阳王、晋宁王这次犯的罪过不,必将被严惩。
庾彦只好耐着性子等着。
结果,等来的却是刺史令。庾彦被免职下狱,押解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