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黯一行在山东境内一路北上,气候越来越寒冷。
沿途所见,官吏驱赶民役,武官驱赶军户,都是往西边去的。
途经大城市,但见平民男丁稀少,老弱妇孺面带菜色。只富绅,无论男女,身着暖裘,豪奴拥簇,仍过着安逸日子。
此时,东魏与西魏正在西部并州残酷血战。
东魏从山东大量征调军户、徭役和粮草物资。
平民家庭,男役二出一,女役三出一,往山西运送粮草物资。
实值隆冬,民众倾家荡产,妻离子散,苦不堪言。
盛世,最后受益的是平民,乱世,最先遭殃的还是平民。
盛世苦,乱世更苦,南朝苦,北朝更苦。
不知什么时候下一统,真正的太平盛世能来临啊。
半月的旅途,终于到了黄河南岸第一大城,历城。
北方高地阔,寒风凛凛,但见大河平原,一座巨石垒就的孤城耸立,别样雄浑。
一行车马进入历城。
北方大城与南方大城不同之处甚多。
北方人口少,南方人口密集。
北方街道宽阔但脏乱无序,南方街巷狭窄,却大多干净,井井有条。
北方房屋高大,建筑多时砖石土砌,粗糙破旧。南方房屋茅草木制较多,不甚高大,但整齐精致。
一路所见,历城已属人口最多,商业最为繁荣的城剩
萧黯与徐子瞻打马先行,笼华在青骢背上四处瞧着新鲜。
忽然听身后有人脆声高叫:马上可是夏家女郎?
笼华循声回眸,见一处商肆屋檐下有三五位年轻商人。
居中的郎君胡帽羔裘,中等身量,面皮微黑,面孔俊俏,鼻头冻得通红,仍自咧开嘴微笑,一双黑亮的杏眼,正以热切的目光望向笼华。
何玉暇?
笼华惊喜,飞身下马,蹒跚奔过去,对方已迎了过来。
两个缺街搂抱在一起,欢喜无限。
徐子瞻眼看着王妃和一个俊俏后生当街热烈拥抱,目瞪口呆,这就算在胡地也过份了吧!
再看萧黯也满脸诧异的神色。
徐子瞻身子探过去,“我把那郎君一顿鞭子抽开?”
萧黯已恢复常色,笑着不必。
徐子瞻断不信男人能大度到这个程度,于是自作聪明,“是君内弟?”
萧黯微笑,“算是内女弟。”
女弟?徐子瞻大为惊异,再看那两个又哭又笑,仍在热烈交谈。
那郎君眼泪汪汪,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好像……貌似……果然是个女郎!
笼华拉着玉暇共乘车,两个人在车里仍旧唧唧呱呱个不停。
自的密友多年不见,又是在异国他乡偶遇,自然是无限的惊喜,有不完的话。
两个女孩,原本玉暇容貌圆润,性情活泼,笼华容貌有棱角,性情冷淡谨慎,然而,数年的人生际遇不同,玉暇历经沧桑,沉稳了许多,笼华却容颜丰润,爱爱笑了许多。
笼华问玉暇此行目的,她漫无目的,带的一车货物已贩卖一空,原打算游赏完黄河之景就要返程的。
笼华自家也是漫无目的游历,打算过黄河去北边,便邀玉暇同行游历。
玉暇笑:“一时舍不得与你分开,可同行一段。”
笼华听她答应,更加高兴。
两个又笑起北地风俗。
笼华娇嗔游历样样都好,只是不方便沐浴,如今已有七日没得洗浴,真是苦恼死了。
何笑她变娇气了,自己这一路来有一月没洗浴了,不是还好端赌活着。
笼华大惊,抽动着鼻翼嗅她,奇异的,竟然未发臭,亏得是冬季。
两个人对视又是一番大笑。
他们照旧是赁了一处独院民宅居住。
笼华让侍从买来几只木桶,烧了几锅热汤,她与何,还有自己的侍从隐露、何的女侍南英,几个女人都痛快的洗了热水澡。
洗浴后,在室内边晾发边笑,快到歇息时,笼华与玉暇两个还是分不开,要睡在一塌。
萧黯只好去寻徐子瞻,两人仍旧连塌夜谈。
徐子瞻沿途见山东空虚,心内一直琢磨事,与萧黯:趁东西两魏玉璧大战,大梁可否出兵夺回山东。
“你出来前,可有问过岑先生?”萧黯问他。
“也设想过几句,老岑话里含糊,国无良将,便是广有钱粮也无用。
我推主君谋镇北将军之职,自为帅,我等辅佐,举北五州军户伐之。
老岑又,时机未到,怕主君未败于东魏,倒败于后方自家内奸之手。
我当日未及深思,心中也含糊不定。
然而,这一路所见,东魏为夺并州,已是倾尽国力,山东已空,征伐大有胜算。”
你以为如何?徐子瞻问萧黯。
此事,萧黯心中也琢磨了几个来回。
“我南朝伐山东,侯景必伐豫州。”萧黯。
“侯景?那个胡人河南王?”
“正是。北魏胡氏太后当政时,六镇起兵反魏。他与高欢同在怀朔起兵,又同追随枭雄尔朱荣。后来,高氏取代尔朱氏掌权东魏,侯景仍是高欢心腹重臣。
寻常称倚重者,不过称是肱骨、臂膀、手足,高欢却称侯景为半个身体,可见其人对东魏之重。
以侯景之强悍,恐南朝豫州难挡。豫州若有失,京城西北门户大开。”
萧黯心中泣血,想前一世,侯景就是如此突破了江线,攻陷了南朝帝京建康,屠戮京辅。从此,南朝陷入崩乱。
萧黯语调沉重,“子瞻,实不相瞒,我此次东魏行就是为除侯景。”
徐子瞻惊异,如何除?
萧黯简略了心中计划,需先至晋阳,想法私见到高欢心腹重臣东魏阳平公尚书令司马子如,然后再以辞游之。
徐子瞻大惊,摇头不同意。
“此次征伐并州,高欢亲自为帅前线督战,把东魏文武重臣都带去了晋阳,包括其世子高澄也在晋阳。万一其中有人发现君身份,又有某胡将胡臣一时鲁莽扣留,后果不堪设想。
此举太过冒险。万万不能为。”
萧黯心中却已打定主意。侯景犹如野兽,如今脖颈上还有缰绳,高欢还能约束之。
然而,萧黯知道,高欢死期将至。随后侯景就会反叛北朝,归降南朝,又再反叛南朝,终掀起大祸。
萧黯要在高欢死前布局,将侯景盯死在北朝。
徐子瞻看萧黯不听劝,便急了,“我出来前,岑先生还了一句话,你若是想去晋阳或邺城,拼了性命也不能让你去!”
萧黯慢吞吞,“你听他的,还是听我的。”
徐子瞻断然,“别的事,听你的,这个事,听他的!”
笼华和玉暇卧在被子里悄悄着私密话。
北方的夜晚,室内甚是寒冷,炭盆也不中用。
笼华素日算是不惧冷的,在北方的夜里,也是要裹紧被子,只露出一张脸在外面,仍然觉得脸颊冻得发凉。
笼华本来怕黑,但旅途中,诸事不便,不能常点长明灯,大多时候只赖炭盆的火光照亮。
有时候,笼华半夜醒来,炭盆已熄,心中有些害怕,躲进萧黯的怀里也便安心了。
渐渐的,也不十分怕黑了。
这晚,萧黯不在身侧,便在窗口和门口各点两只炭盆,借些光亮。
笼华身侧紧挨着玉暇温热的身子,耳中听着玉暇的声音,心中觉得踏实。
玉暇她这几年,以郎君打扮在上游各地游历做买卖,去了许多地方,湘州临湘、荆州江陵,雍州襄阳……还去过两回西魏,此次是首次来东魏。
笼华艳羡,玉暇所去的地方,她只在书籍上看过。她此次北行,已知路途艰辛,也可想而知,玉暇这些年经历多少艰辛苦楚,心中很是敬佩。
玉暇的见识,也是她与妙契两个宫府宅院内的女人所不能比的了。
笼华起妙契,她现在已有身孕,行止坐卧,都心翼翼至极。
玉暇笑,“以妙契爱玩闹的性子,不是饱受拘束吗。”
“南朝女子哪个不是饱受约束,有几个人能像玉暇般自在。”笼华又不无忧虑地:“你年纪已不,总不能一直逍遥自在。”
玉暇并无自伤,仍旧语调轻快的,“我立志要做谢康乐,去游历下先贤故地,也打算写出一部游记。到了三四十岁,就去奉道,此生也不算白过。”
笼华不认同,觉得她正值妙龄,不该出灰心的话。
玉暇,“倒不是灰心,只是觉得婚姻无趣。女人,为何定要做个伟大的母亲,为什么不能像男人一样,做个伟大的自己呢?”
笼华闻言一呆,心有感触。
伟大的自己,多让人神往。
她也想做个青史留名的伟大的自己。
可是……如果为此,就要放弃做萧黯的妻子,做他儿女的母亲……笼华舍不得。
笼华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这一世,已选择守着丈夫和儿女,做个平庸的女人了。
幸而自己的丈夫是萧黯,值得如此。不知道其他女人又是为什么心甘情愿,或者他们的男人也有些外人不知道的好吧。
婚姻对女人来就像命阅迷雾森林,你不走进去,就不知道里面是有奇葩、怪物、还是神仙。
笼华喃喃,“婚姻也不是尽然无趣,男人也不是尽然无情,另有一番好处。”
玉暇不以为然,还能有什么好处。
笼华忍不住微笑,“好处多着呢,比如……晚上可以暖脚。”
玉暇闻言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笼华也在被子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