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蓬莱岛曾又名闭门岛,意思是若无权贵引荐,便是富豪上门也要吃闭门羹的。然而,随着其幕后老板倒台,此地已被大胆逐利的商人买下,从此只认钱财不认人,经营的风生水起。
南北各地手中余钱最多的时候,便是秋收之时。
小蓬莱在这岁秋收时,借出场地,招揽各河房倡家竞选女魁,他们一来卖上岛的通行费,二来在捐金中抽成,三来让天下豪客都认得小蓬莱商馆。一举多得。
小蓬莱敞开大门,重豪客趋之若鹜,竟也吸引若干贵胄高爵微服前来,与民同乐。
临城公萧联看上了岭南舞姬祖霜儿,可谓一见倾心。
萧联对两种女人最不能抗拒,一是有轻浮风流之态的高门贵女第二就是有脱俗仙姿的风尘女子。
这两类女人都能让他有无法预期、不能掌控之感,不可捉摸、患得患失才能牵动他情肠。
萧联已观察祖霜儿很久。
寻常风尘女子再故作高傲姿态也会浮于讨好与卖弄,但这女子毫无取悦他人之态,别样的孤高。
美貌多情,多愁善感,又不取悦于他,这正是萧联所喜爱的那类女子。
萧黯也来凑这热闹,倒让萧联有些意外。
竞选诗绝女魁之时,萧联已让了他一次。
最近谣言纷纷,说他们在争雍州刺史。
萧联自己心胸开阔,毫无功利之心,也便觉得别人也无野心。在萧联印象中,萧黯自幼敦厚寡欲,对他又向来礼敬有加,自不会与他争锋。
于是,对于萧黯的竞价,萧联既不介意,也不退让。只想着同出大价钱捧这祖霜儿做舞绝女魁,让天下男人艳羡而不可得,岂不是更有趣。
祖霜儿与另外一位舞伎,身价彼此攀比而涨,渐渐超出众女。
最后仍持续为岭南舞姬祖霜儿捐金者,有三人,萧联、萧黯,以及另一侧馆舍里的一位豪客。
忽然楼下小厮上来报说,有贵客在楼下请见。
萧联没兴趣在这风月场上交朋友,让属官下去答对。
属官下去又折返,报说,楼下请见的是宗室曲江侯。
萧联一时想不起来谁是曲江侯。
兰陵萧氏两朝皇族,枝繁叶茂,宗室子孙无数,有爵者成百上千,散居各地为主官。莫说不识远亲,近亲都认识不全。
属官又提醒说是交州刺史。
萧联这才有些印象。
交州刺史曲江侯萧勃,本是皇帝堂兄之孙,彼此远亲,算是从兄弟。
萧联传命请来。
片刻后,属官引导等身材,肤色黝黑,富绅打扮的青年走上阁楼来。
萧联、萧黯、萧勃彼此见礼,互称从兄弟。
萧勃多年出任岭南大州使君,容貌举止也似乎有了几分岭南人特征。五官虽平庸,但说笑间露出雪白牙齿,倒蛮讨喜。
萧勃笑道:“我这岁回京探亲,忽听说建康有这盛会,便来凑凑热闹。忽然见岭南女子流落此地,心生怜惜。若早知她能自此结识贵人,倒是她的造化,我又何必从中作梗。”
于是传命侍从不必再追加金钱。
萧联笑道:“我只当岭南蛮荒之地,不想却有如此绝色舞姬,可见交广人杰地灵,倒是我误久矣。”
萧联与萧勃彼此谈笑。
萧黯在旁保持沉默。
他熟识萧勃,萧勃却是初见他,并且注意力不在他的身上,一心只在萧联。
他与曲江侯萧勃是前世的老对手,两人先后竞争过广州刺史、岭南九州督军督政、镇南将军。
岭南九州中,最强大的是交、广两州,其中又推广州为首。
萧黯已推想出来龙去脉,此岁,广州刺史因罪被免,交州刺史萧勃以探亲为由,回京运作,意图谋任广州。
阿妩幼年师从祖氏女习舞,其师傅故去后沦为广州豪强杜氏的家伎。因其色艺出众,被视为奇货。
前世,杜氏将她献给广州刺史萧黯,今生,貌似将她献给了交州刺史萧勃。
萧勃将她带入京城,作为攀附东宫嫡子临城公萧联的工具。
萧勃若是贸然赠送乐伎,萧联不会收。便是收纳了也不过一两日新鲜,过后便扔进东宫不再理会。
萧勃将她侨做河房女引萧联来捧,倒确实是条邀宠攀附的好通路。
萧黯未想今日会遇到萧勃,更是无论如何未想到会在建康再遇阿妩,一时心乱如麻。
再看萧联似乎志在必得,萧勃谄媚的谈笑风生,心中做了决定。
萧黯命家奴再捐一百金铢。
萧勃惊讶,萧联侧首,一笑置之。
高远隐从没见过主君如此轻浮,只是众人面前,不好开口劝谏。
陈绍世在旁直言道:“所携现钱与抵票已尽投进去,不当再捐,妓女而已,家主何必执着?”
萧联与萧勃在侧,萧黯面上挂不住,作色道:“主上的事,何时许你来多嘴!你身上不是还携有黄金抵票吗?”
陈绍世在旁悄声道:“家主知这金铢本别有用途,用在此处,恐怕王妃知晓会不高兴。”
萧黯立即面带怒色道:“放肆!你怕她不高兴,倒不怕我不高兴?究竟是谁把你从行伍子弟提拔到如今地位的?”
陈绍世忙起身,躬立告罪,面上涨红。
高远隐惊讶,他所了解的主君萧黯并不是疾言厉色之人,这番态度已是对陈绍世极为不满。
高远隐也听闻一些关于陈绍世的风评,不过是贪财好色、仗势弄权之类,想来主君也知,只是未想竟已到在外人面前发作的地步。
高远隐意外,一时不知如何劝解。
萧勃与左右不知情况,只置身事外。
萧联属官面露轻蔑。
只萧联露出同情的目光,不是同情受辱的陈绍世,而是同情萧黯。
萧联自认为已猜出在这风月之地看见萧黯的缘故了。
原来他们两夫妇也吵架了。
前些时日,中秋家宴事,萧联无缘无故被妇人连累,挨了一顿大骂,还被逐出了宫廷,好生灰头土脸。
萧联自家未娶到贤妇,萧黯之妇夏侯氏却比自家阮氏更为不贤。
不许萧黯纳姬妾不说,据说还弄权使性,在王府说一不二,连蔡妃都管不了。
萧联想自己当初还曾与夏侯氏议婚过,不禁后怕。夏侯氏少女时端庄娴雅,循规蹈矩,未想嫁为人妇竟是这样妒悍。
又想自家妇阮氏少女时也是温柔乖顺,成了妇人后却泼辣痴缠。
怎么花朵一般的可爱少女,一旦做了妇人,都成了凶悍母老虎呢,真让人大叹。
萧联自认为脾气算好,对女人能让就让,能哄就哄,实在不行也是避而远之。
但也自认比不得萧黯的好脾气。
可但凡丈夫,哪里能尽是忍让,总有忍不了、气不过的时候。
萧联对萧黯饱含感同身受的同情,同时也悲观的判断,他这轮和妻子的对抗,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于是在旁劝了一句:“他也是好意,正事要紧。”
萧联的言下之意是,你不如从善如流,趁势退出,免得回家不好交代。
萧黯却对萧联道:“堂兄宽厚,不知这些小人的心计。谁能给他们财势,他们便依附谁。说来烦恼,我久不在京,府中失序久矣,正当整顿。”
萧黯这番话不算高声,只是说与萧联。但坐在近处的高远隐和陈绍世却听的清清楚楚,颇有无地自容之感。
萧黯仍命家奴捐资。
家奴面露难色。
萧黯命令陈绍世捐出手中的黄金抵票。
或许是尊严受辱,陈绍世突然固执起来,他垂丧着寡淡眉,耷拉着眼睑道:“请家主恕属下不能从命。这烟花之地,属下常来常往,知道其中的门道。消遣尚可,若认真起来,莫说百万钱,就是万金也填不平这销金窟。”
陈绍世的语音颇高,萧勃在那边听到不禁暗暗惊讶。未想京中嫡亲皇孙,竟连小小下臣也驾驭不住。更未想有如此傲骨的下官,竟不知此人是出身王谢哪家豪门。
萧黯顿觉权威受损,立即勃然大怒,叱道:“你这厮敢出言不逊!汝,守门贱人之子,受我拔擢,才有登堂入室之机!谁给你的胆量,竟敢小觑我?”
听主君如此盛怒,寻常臣下必然拜地,而陈绍世却依然躬身而立。
事起突然,高远隐面带焦急,忙开口相劝。
陈绍世因父亲被辱骂,忍耐不住道:“家主对下属固然有知遇之恩,但也不该辱及家父。”
萧勃更加惊异,这人竟似是寒族武官之后,能进王府为职已是万幸,竟敢公然对抗主君,何其悖逆大胆。
萧黯脸上已无怒意,只阴沉道:“你眼里有父,可还有君?想来是我这门庭太小,已容不下你这能人!你自谋出路去吧!”
陈绍世知道主君动了真气,这才尽交出金抵票,拜地告罪。
高远隐也拜地求情,然而,萧黯驱逐他的心意已决。
萧黯不再理会陈绍世,命家奴再捐出一百金铢。
只听小蓬莱司仪在舞榭唱价:
“风节馆恩主捐揾泪楼祖霜儿百金铢!
祖霜儿暂领魁首!”
楼下众客向楼阁张望,试图窥探是什么金主豪掷黄金捧河房女。
另一边馆舍,有人为另一舞姬追捐百金铢,祖霜儿身价立即又被超越。
萧联微笑示意家奴,也捐百金珠捧祖霜儿。
萧黯收回视线,又看到陈绍世,面带厌恶道:“你怎么还不去!”
陈绍世知势难挽回,再拜下去,徒自取其辱。谢恩辞别,起身欲告退。
萧黯忽然拦道:“站住!你既无官身,便不得再戴玉冠,着锦衣,除了再去!”
高远隐大惊失色。
这光天化日之下,让陈绍世披发脱衣而去,几乎是将之处以唾市之刑。
士可杀不可辱,传扬出去,不但陈绍世再难立身于京城,萧黯也会落个刻薄寡恩的罪名,被士子唾骂。
高远隐拜地苦劝。
萧联也觉得免职逐出便罢,何必羞辱他,断了他的前途,正要开口劝。
忽听萧黯怒对高远隐道:“再劝者,去冠除服,随他同去。”
萧联听这话不好再开口。
高远隐则满面羞惭,为在这样任性主君的手下做事而羞惭。
当然,他堂堂大姓子孙,自不敢辱及祖宗,披头散发,身着内衣,狼狈而去。
陈绍世眼中有了泪意,只咬牙强忍,
萧黯道:“你也不必觉得冤枉,你平日里做的那些事,我只是宽忍,并非不知。
古云割袍断义,今日我让你去冠除袍,彼此恩义也便了断。天高海阔,你自去高就!”
陈绍世闻听此话已是决绝至极,也不再废话,立即摘掉玉冠,脱掉锦袍,披发中衣,凄惶而去。
高远隐心有戚戚然,他可想而知陈绍世此去处境。
他将如犯人游街般被人辱骂,从此名声扫地,前途尽毁。而开端不过是直言劝谏不要为河房女豪掷金钱。
高远隐第一次对主君萧黯产生了不满。
萧黯余怒未消,仍道:“我倒要看看,京城谁还会用他!”
萧联在旁听闻,心想,原来他羞辱属官是怕别人用了去,知道他的底细。
这七郎什么时候如此工于心计了。
幸而自己刚刚未开口求情,若是让他以为他为邀买人心,意图收为己用,在这所谓竞争雍州的敏感时期,倒生了嫌隙。
萧联不愿为个小下官伤兄弟感情,说实话,他也没什么兴趣争那个偏远的雍州,他更爱繁华迤逦的京城。
官职前途,自然不如兄弟感情重要不过,为着眼前的绝色舞姬祖霜儿,兄弟感情且可放一放。
重生之佛系谋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