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恨你的父母吗?
郑落竹从来没认真想过这个问题。因为他清楚,一旦开始想,就停不下来了,这个问题会像永不见底的沼泽,将他的人连同整个灵魂,一并吞没。
10987……
倒计时所剩无几。
视野开始模糊,心跳骤然加速,郑落竹嘴唇微动,用只有自己才能听清的气音,缓缓吐出了一个字。
唐凛站在屋下,看见郑落竹口型,确认他说了一个单音节,但具体说的是什么,无从分辨。
旁边范佩阳的回答,倒低沉清晰
“不后悔。”
唐凛不知道新的问题是什么,只能密切观察,几秒后,见郑落竹和范佩阳都安然无恙,才短暂松口气。
可是更大的疑惑随之而来。
斯芬克斯只是序幕,真正的致命问答才刚刚开始,而第二道题,很明显郑落竹和范佩阳都答对了。但问题也就出现在这里,他俩一个说了单音节,一个说了三个字,而且他能确认竹子说的绝对不是闭口音,那怎么可能是同一答案?
不同答案却都正确,只有一种解释每个人听见的问题,开始变得不同了。
广场上又陆续有闯关者倒下,那些还在答题的面色越来越凝重,而那些没听见问题的,无一例外,都神情严峻,如临大敌。
混乱仍在继续,但茫然和懵逼已经没了,再迟钝的人都明白过来,一场极度凶残的攻击正在降临,现在没中招,不代表以后不会。
如果你手边有一个按钮,按下去,你的父母就会死而复生。他们或许还和从前一样,又或许会哭着求你原谅,一切都是未知数,而求证这个未知的机会,在你手上,你按吗……
请在55秒内说出答案,答不出或者答错,会被斯芬克斯吃掉。
呵,这见鬼的问题。
郑落竹抬头望着地下城的天花板,忽然突发奇想,如果就这么一头撞上去,是不是能破开个大洞,直接窜到第二关。
不答题就会死,答题了则要面对更要命的下一题,真他妈的。
“……竹子……”
似乎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郑落竹茫然四顾,好半天,才和屋下的唐凛对上视线。
“嗯?”他给了个含糊的鼻音,甚至不确定唐凛有没有叫过他。
“什么样的问题?”唐凛不浪费时间,直接问重点,实在是范佩阳那边根本叫不动,专注答题的状态根本屏蔽了外界一切,至少竹子这边神情恍惚,看着还有突破口。
什么样的问题?
郑落竹苦笑:“就是你最不想面对、更不想回答的那种。”
“明白了,”唐凛简短道,“你只管答题,剩下交给我。”
郑落竹一怔:“你要做什么?”
“想办法让文具使用者停下,”唐凛环顾广场,渐渐沉下的眼底,风雪欲来,“如果它真是文具的话。”
直面内心的隐秘和恐惧这场攻击所依托的就在此。
人往往最难看清的,就是自己,很多时候连心都有选择性的伪装和遗忘,只有潜意识,才忠于那些最真实的情感和念头。
但又有多少人能准确捕捉,坚定判断?
不能抱任何幻想,一旦开始答题,就只有两种结果,要么答错丧命,要么精神崩溃。
这文具几乎是无敌的。
但真有这样的文具吗?能准确窥探人的隐秘情感,并提取出来做标准答案?而且还一次性攻击这么多不同的人?
短短十几秒,唐凛却已经把所有能分析的都考虑过一遍了。
如果不是文具,所有努力都徒劳。
如果是,哪怕只有极小的概率是,都要想办法阻止。
然而攻击者无从找起,因为广场上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是平静的,斯芬克斯的提问就像一张精密计算过的网,均匀罩住了这里三分之一的人。那么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利用某种方法,迫使对方停下攻击。
方法……
唐凛垂下眼,飞快思考。
一个不需要知道特定目标,也可以阻止攻击的方法……
“有能耐你出来,别躲在背后放冷箭”
一声吼从旁边的人群中炸开,有脾气火爆压不住的了,直接用了群体性攻击文具。
霎时间,废屋附近飞沙走石。
唐凛背过风向,以免眯眼,却在转过身的一刹那,醍醐灌顶。
沙尘暴很快过去。
怒吼的壮汉气喘吁吁,看起来短时间内,酝酿不出第二场了。
这样小范围的风沙并没有干扰到背后黑手。
屋顶上的范佩阳和郑落竹,还在被迫集中精神,全力答题。
唐凛立刻动身,以极快的速度从外围绕了广场小半圈,而后径直走向齿轮铁片装置。
女人站在装置前,显然是没遭遇斯芬克斯的那三分之二,看着他走近,出声提醒:“如果你也想听一场尖叫音乐会,就继续往前。”
她浅浅一笑,似有若无的妩媚,声音婉转悦耳,和尖叫的曼德拉草简直像两个灵魂发出的,真真正正一霎天堂,一念地狱。
唐凛开门见山:“帮个忙。”
女人好奇:“帮什么?”
“如果尖叫是你的永久性文具,”唐凛说,“帮忙阻止这场攻击。”
女人意外:“你觉得我可以?”
唐凛:“你的尖叫可以对文具操控者的精神集中力造成毁灭性干扰。”
女人:“你希望用我的尖叫,打断幕后攻击者对文具的操控?”
唐凛点头。
女人不觉得乐观:“你连他躲在哪里都不知道,而我的尖叫没办法摧毁全广场。”
唐凛早想过这个问题:“这里只有一千多人,分区域,分方位,经过尖叫考核的站定不动,用不了几个批次,就能把所有人过完。”
女人将信将疑:“你真认为这个方法有效?也许这根本不是文具攻击,而是进关卡前的最后筛选。”
“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都要试。”唐凛语气淡然,却不容置疑。
女人不解:“你又没被攻击。”
唐凛定定看她:“我还有朋友。”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可那薄薄的冰面下,是岩浆。
女人敏感地察觉到了,却还是不轻易松口:“你的朋友,我为什么要去救?”
不料唐凛直接摇头:“没有理由,你完全可以拒绝,但请快点给我答复,时间有限,我还要去找第二方案。”
女人无语,好半天,才头疼地叹息:“你还真是一点都不会哄女人。”
唐凛:“谢谢,唐凛。”
女人:“不客气,南歌。”
……
广场中心,地铁口,时间2330。
“还是不行?”代晓亮问刚跑过来的手下。
手下苦着脸:“试了好几个文具,没用。”
代晓亮重重叹口气,方正的国字脸上满是忧心忡忡。
他是还乡团地下城分部的负责人,今天的任务就是带领团员闯过第一关,这可好,关卡还没开,已经损兵折将。
“不知道攻击者的具体位置,用什么文具都白搭。”周云徽蹲在一旁搭腔,看似吊儿郎当,身边却恭恭敬敬站着好几个人。
他是五大势力之一孔明灯在地下城的组长。
铁血营的何律也在,笔直站在地铁口前,魁梧而挺拔,像大漠里的胡杨树。
他不苟言笑,说起话来也是严肃认真:“这样的杀伤范围,不像文具。事已至此,我们只能冷静,最大限度避免减员。”
“保持冷静?”十社的负责人崔战,倚着地铁口的铜门抽烟,闻言掸一下烟灰,似笑非笑道,“那换你过来答题试试。”
戏谑的调侃并不需要回应,或者说,他也没时间等何律回应,又吸一口烟,他敛下眸子,对刚听到的新问题,呢喃奉上回答:“想过。”
井水不犯河水的五大势力之四,因为这场攻击,负责人们被迫聚到一起,组成“临时应急委员会”。
没敌人的时候是竞争者,有外敌了,当然强强联手最佳。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在哪里都适用。
“还没找到甜甜圈吗?”何律问周云徽,后者的手下负责联络第五势力。
周云徽一言难尽地看着那张古板的脸:“这三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都不萌了。”
“如果还没找到,他的嫌疑就大了。”代晓亮脸色渐沉。
“我觉得不像。”周云徽歪脑袋往上看两位“友团”负责人,“他们一贯神出鬼没,要在这个时候现身,那倒真可疑了。”
“哎,你们俩干什么的”
不远处传来小骚动。
周云徽站起来,和另外三个组长一起往那边看,只见一男一女正简单粗暴挤开人群,往地铁口这边靠近,眼下已到了四大势力的范围,自然遭遇组员不满。
见这边注意到了动静,那女人直接隔空喊话:“我们有办法阻止攻击”
这声音极具穿透力,让四位组长想起先前被曼德拉草式尖叫支配的恐惧。
彼此交换个眼神,四人达成一致。
“让他们过来。”何律代其他组长开了口。
组员们不明所以,但还是听令执行,很快就闪开一条康庄大道。
一男一女来到四人面前,女人不用说,就是广场唯一那位,男人则是生面孔,身材颀长,皮肤偏白,俊逸的眼眉透着淡淡冷清。
崔战才看清来人样貌,就不得不投入新的答题,而新问题简直让他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控制不住地狠踹一脚地铁口铜门。
唐凛走过来听见的第一声,就是这个。
来这里之前,他先去找了夜影,把四大势力的负责人对上了号,此刻踹门这位,就是王争鸣口中,地下城的最强战斗力。
问答进行到现在,还能分神看他这个不速之客,还有炽盛的怒火踢门,这个最强战斗力,唐凛又信几分。
“我们有办法阻止攻击。”面对面,唐凛再次正式讲了一遍。
周云徽不屑一顾地哼了声。
代晓亮和何律,则审慎地打量他。
“百分之百把握?”何律问。
“万分之一。”唐凛说。
何律刚要皱眉,又听对面道:“但如果这是人为的文具攻击,我的方法就是百分之百成功率。”
周云徽眼底兴味渐浓:“说来听听。”
“不好意思,没时间了,”唐凛冷淡道,“你要是实在好奇,我可以先从你们孔明灯开始。”
一直安静着的南歌,终于在此刻得到些许安慰。
唐凛不是不会哄女人,而是压根不屑于哄任何人类,硬核的性别平等,很难得的品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