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城,靠近大玉西北边境的一座贸易小镇,因为是依傍着一个水量巨大的湖泊而建,所以才有这个名字。这里四周都是戈壁和沙漠,唯独这片面积广大的湖水从未干涸过,使这里成为各国往来商人的歇脚点和贸易中心,有着沙海明珠的美誉。
同时这里也是一座军事要塞,大玉国的镇西军就驻扎在城外不远的一处战略要地,保护着湖城和附近边界不受异国蛮族部落和西部其他小国的侵犯。所以这座小城虽然不大,战略地位却很重要。
不过这颗沙海明珠近来蒙上了一层阴霾,西边一支几万人的游掠蛮族开始不断侵犯湖城周边的土地。同时湖城城里开始闹起瘟疫,人们都说这是蛮族的诡计,想要用瘟疫杀光湖城的所有人,然后占领湖城。
湖城城外的大玉国镇西军大营中,一身小兵侍从打扮的唐无忧捧着一壶茶,四平八稳的走进营中最大的一座主帐,绕过巨大的沙盘,在在座的诸位将领面前,走到帐中唯一的书案旁边,为镇西将军李硕的茶杯里斟满红棕色的浓茶。
随着普洱的馨香在帐中四溢开来,李硕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脸上因为近日种种事端而新添的皱纹也稍稍舒展了一些。
坐在靠近书案位置的一位小将愤愤的说道:“爹!您不必担忧,给我几千人,我先去把那些蛮子占据的村子夺回来,灭掉他们的威风!以后的仗就好打了!”
“胡闹。”李硕没好气的看了儿子李林一眼,“你以为西蛮兵都是纸糊的?如果说打退就能打退,也不会让他们去占那几个村子。”
坐在另一边的军师道:“几次跟他们交手,他们的组织十分严谨,战术也很有规律,不似一般横冲直撞的蛮族,属下怀疑,他们可能是正规军队假扮的。”
在座的其他几位将领闻言也纷纷点头。其中一位将领道:“末将曾经抓住过几个他们的俘虏,他们都说自己是住在附近沙漠里的蛮族,但是末将看他们的面容和口音,倒有几分像西狄人!”
其他人闻言不禁面面相觑,西狄,沙漠另一头的蕞尔小国,已经有十几年未曾侵犯大玉边境,是积攒好力量卷土重来了吗?
李硕抿了一口茶,道:“这事我已经写了折子送进京里,皇上的批示也发回来了,不日便会派一位钦差大臣来湖城了解情况,如果真是西狄来犯,我们得趁早调集人马物资,做好打仗的准备。”
“爹!朝廷已经几个月没拨粮饷下来了!是不是又被向有德那狗官吞了?!”想到打仗要准备粮饷,李林愤愤不平地道。
李硕眉毛一竖,瞪着他骂道:“孽障!朝廷命官岂是你能随意胡说的?!在这帐里也就罢了,出去若敢这般瞎说实话,看老子不打断你的腿!”
李林嘴角抽了抽,心想你都说是实话了,还不准我说!他摸摸鼻子没再说下去,虽然他爹经常都是雷声大雨点小的说要打他而没打,不过真把他爹惹急了,揍他一顿也够受的。
一个副将忙道:“将军息怒,大少爷说的也不无道理,有向有德在,朝廷拨多少粮饷下来,也到不了咱们的兵士手里,这事不解决,这仗也难打呀。”
李硕稍缓怒色,阴沉着一张威武沧桑的老脸,沉声道:“不怕,这事我已经跟上面说了,相信这次过来的钦差会解决!”
他们商议军机大事的时候,唐无忧就站在李硕的座位后面等着听吩咐。
几个月前她跟她娘以及小月一路隐藏行踪来到边境,银子花得差不多时,看见湖城到处张贴的镇西军招兵布告,饷银给的丰厚,她便女扮男装报名参加。
招兵的人见她虽然是个哑巴,人却长得聪明伶俐,想起镇西将军缺个端茶送水的侍从小兵,便直接把她安排过去了。正好是个哑巴,不用担心她会泄露什么军事机密。
听见李硕说京城会来人,唐无忧心想不会正好是唐家的人吧?他们唐家世代都是武将,不过一般都分布在南方和北方的驻军,西部就鲜少涉足,这也是她会往这边躲藏的原因。
想着她跟娘亲的日子才刚刚安定下来,李硕将军对她这个侍从也很满意,还以为能在镇西军里混吃混喝一辈子,这就又有可能继续逃亡了。唉,过几天看看来的是谁吧,就算真是唐家人,她能带着娘亲逃脱一次,就能逃第二次,哼。
然而唐无忧还是太乐观了,她万万没有想到,来湖城督军的钦命特使,是远比唐家人更危险的人物。
***
沙暴。
震耳欲聋怒吼的狂风卷夹着沙粒铺天盖地的从后方追上骑马艰难逃命的唐无忧,顷刻间便毫不留情地吞噬了她一人一马单薄渺小的身形,猛烈地摧毁着她周围的一切光线和空气。
枣红马儿被这毁天灭地的灾难吓得腿软,突然跪趴在沙地上不肯再走。
唐无忧被甩下马,一不小心吃了一嘴沙子,挣扎着爬回来抓住马缰,使尽全身力气拽着马继续走。她知道前面有山洞可以躲避沙暴,此刻也不能在这里停下,否则很快就会被风暴推过来的沙丘活埋!
好在马儿还算听话,又站起来让她拽着前行。
须臾,一人一马连滚带爬的躲进一处岩石山洞之中。
山洞很大,洞口又有巨石阻挡住风沙侵袭,所以这里是往来路人经常用来躲避风沙、临时歇脚之处。
唐无忧掏出随身的火折子,点亮插在一旁岩石缝上的火把,然后一下坐在一个沙堆上,长长呼了一口气。
她今日轮休,所以一早离开军营,想回湖城家里看看她娘,哪知竟然遇上沙暴。听着山洞外呼啸嚎叫的风声,她着实心有余悸,再晚一点到达这个山洞,怕是会被沙丘埋了,多少年后沙丘移位,才能再次见到她的干尸。
马儿自己去往洞里找旅人剩下的草料吃,她休息了一下恢复体力,甩了甩头脸上的沙子,跑到洞口去查看,啧啧,遮天蔽日的飞沙走石,一点减弱的趋势都没有。
风沙中隐隐传来兵刃相击的声音,突然一个高大的黑影从沙暴中冲出来直扑山洞口,唐无忧躲闪不及,被撞了个满怀,两人一起扑倒在山洞里的沙地上。
“他在这里!”一句带着西域腔的中原话响起,山洞口又冲进来几个人,后面陆陆续续又跟进来十几个。
他们衣着破烂,手里拿着弯刀,头上裹着布巾,似乎是沙漠里的盗匪。
唐无忧费力的将压在身上那人推开,发现自己胸前竟然一片湿热,摸了一把,全是血。
“他还有奴才!先杀这个!”一个追着冲进来的盗匪喊道,举起手中弯刀,不由分说就向着唐无忧砍过来。
唐无忧眉头一皱,很生气,怎么问也不问就要杀人?而且谁是奴才啊?!
后面追过来的十几个盗匪也都纷纷挥舞弯刀砍了过来,却发现他们的目标一瞬间消失了!
紧接着一声惨叫响起,唐无忧在刀锋落在自己身上的前一秒,拔出靴筒中的匕首挑断了最近那个盗匪的手筋,接着飞身而出,在盗匪之中穿梭了一个来回,顺便卸掉几个人的膝盖关节,割伤几个人的脖子,深可见骨的划开几个人的手臂。
顿时血溅沙地,惨叫声在山洞里此起彼伏,但唐无忧下手精准,知道并未取任何人性命,她不喜欢杀人,这只是在警告这些盗匪,她的功夫实力比他们高出太多,不想死就自己退去。
几个胆小的盗匪捂着流血的脖子恐惧的看着唐无忧,拖着一条被卸了关节的残腿往后退。
剩下几个胆子大、伤势较轻的盗匪不肯退,骂骂咧咧的把手伸进自己怀里。
“小心……他们使毒……”她背后突然传来一个暗哑的声音,是那个受了伤躺在地上的男人。
唐无忧在心里哼了一声,飞身而出,犹如轻灵捕食的鹰隼,在对方完全没反应过来之前,用匕首划开他们的衣襟,掏出装毒粉的药包悉数塞进了他们嘴里。
“呜呃呃呃!”那几个人当即白眼一番倒地昏迷,后面那些胆小的早就连滚带爬逃出山洞钻进沙暴里去了。
“太过仁慈……不是好事……”那个负伤的男人低声评价着唐无忧的手下留情。
唐无忧翻了个白眼,这人被自己救了一命,不感谢不说,还对她的手法不满意?
遂走到他身边,指了指自己被他的血染红的衣服,用手语比划道:
看得懂手语吗?赔我衣服。
那男子一身中原人的墨色长袍,头发披散着,脸上身上都是血污和沙土,狼狈不堪,但周身的气质却十分冷静沉稳。
他喘息了片刻,用低哑虚弱的嗓音说道:“我腰上的佩囊……里面有一粒药丸,给我吃下……里面的金叶子,都赏你了。”
唐无忧一挑眉,居然随身带着金叶子,不是高官就是贵族,吃饱了撑的跑到这边陲沙漠里游玩?
遂依言在他的佩囊中找到一个锦盒装着的药丸,送到他唇边喂他吃了,然后毫不客气地把金叶子悉数倒进自己腰间的暗袋。
拿了自己的水囊喂这人喝水送下药丸,她费力的将他拖至一块岩石旁靠着坐下,又在山洞里找到废弃的绳索,跑回洞口把那几个昏迷的盗匪绑结实,这些人带着的毒药十分劣质,毒不死人,只能让人昏迷,若是放着不管,他们醒过来又干坏事。
走回那负伤男人身边,见他正在闭目养神,胸前衣襟上一条长长的裂痕似乎还在往外渗透着黑色的血。她叹了一口气,在他身边蹲下,一把扯开他的衣襟,看着肌肉结实的胸膛上,那长长的泛着黑色的一字创口。
男人睁开眼睛,一双深潭般的墨色眸子在散乱的头发后面盯着她,淡淡地道:“你一个女子……就这样盯着男人的身体看?”
唐无忧一愣,她现在穿着一身男子军装,他居然能看出来她是女的,撇撇嘴,比划道:
我要是你,可顾不上这些小事。砍你的刀上面抹了沙曼蛇毒,不处理的话,你会一直流血流到死,吃什么药都没用。
遂从靴筒里抽出匕首,另一手掏出火折子,一边把匕首放在火上烧,一边看着那个男人恶劣地坏笑,存心吓他。
不料那男人却非常镇静,只看着她的动作,蹙眉问道:“要做什么?”
她用唇形做了两个字:
割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