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宴过后，皇帝带领太子、宸王和几位年幼的皇子一同前往慈宁宫向太后问安。众人刚踏进慈宁宫院子，就听见主屋里传出来一阵娇俏动听的笑声。

皇帝听见这悦耳的笑声亦是心情愉悦，摆手阻止了太监的通报，领着众皇子直接走进正堂。

守在西厢暖阁门口的宫女见皇帝进来，慌忙就要下跪，皇帝又一摆手，道：“不用了，没得扫了太后的兴致。”遂踏进暖阁里笑道：“太后今日心情甚好？”

暖阁里，太后坐在铺着华丽锦垫的暖炕上，虽是刻意做了朴素打扮，也难掩一身的贵气雍容，从头上点缀在白发中央的珠翠首饰，到身上穿着的宝蓝缎面夹袄，无一不是用料考究，制作精湛。

她笑看着皇帝，招手让他坐在另一个白发贵妇刚刚让出来的位置，道：“今儿个是腊八，荣国夫人领着几个命妇，和她们的女儿、孙女，进来给哀家请安，这唐侍郎家的闺女又伶俐又会说话，逗趣儿的笑话一个接一个的讲，把哀家笑得肚子疼。”

一众穿着命妇朝服的珠光宝气的夫人们原本都坐在屋中的绣凳上，见皇帝领人进来，纷纷起身，施礼后便规规矩矩地站到一旁。

只一个穿粉色袄裙、抹了过量水粉胭脂的少女并不退后，巧笑倩兮地给皇上福了福身，用娇俏动听的声音说道：“给皇上请安！能逗太后娘娘开心，是臣女的福气，只要太后娘娘喜欢，臣女愿意天天来陪太后娘娘，给您说笑话！”

她没规矩的举止令在场的命妇们都暗暗皱了皱眉头。皇帝和太后倒是不以为意，太后十分随和地笑道：“好呀，不如哀家给你指一个皇孙，你就嫁到宫中来，天天来慈宁宫里陪哀家也方便了不是？”

“呀！太后，您羞人家！人家不依嘛！”唐语柔立时羞红了浓妆艳抹的小脸，可爱地轻轻跺了跺脚，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一直站在门口方向的太子、宸王和几个小皇子。

太子长日吸食福寿烟，身架子还在，然而早没有了轩昂矜贵的气度，整个人不自觉地微微佝偻着，即使穿着明黄色的太子朝服也掩盖不了他身上透着的病气。

站在太子旁边的宸王则完全不同，一身暗紫色王爵蟒袍显得他深沉内敛，身形因常年习武而挺拔傲岸，此刻见太后和皇帝说话时气氛融洽，他脸上也带着温和明媚的笑容，使本来就英俊的面容更具吸引人的魅力，一时竟把唐语柔给看傻了。

太后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遂笑着招手道：“宸儿，过来。”

宸王依言上前，温和地笑道：“给皇奶奶请安。”

太后点点头，拉着宸王的手，笑道：“有日子没进来看看哀家了吧？听皇上说，你去了西边儿？还把那作乱的劳什子右王给抓回来了？不愧是我们朱家男儿，有你皇爷爷当年的风范。”

这是极高的赞誉了，宸王忙应对些多亏父皇指点的谦恭话语。

太子则是一脸的阴晴不定，立在一边怨怼地看着太后、皇帝和宸王一团和气的模样。

太后又对皇帝道：“皇上勤政，这是好事，哀家将来去见列祖列宗也有体面。只是皇子们也都老大不小的了，既然太子、宏儿、宇儿、宸儿他们四个都出宫建了府，怎的就不记得给他们指个好媳妇呢？咱们皇家，开枝散叶也是一件大事呀。”

皇帝忙欠了欠身，恭顺地笑着答道：“太后教训的极是，是儿子疏忽了，等皇后从祈福寺回来，儿子就跟她商量这事。”

太后点了点头，温言道：“也不急这一时了，皇子们最为金贵，慢慢挑选家世性子都好的女孩们指婚。也得让他们自己看顺眼的，总不好乱点鸳鸯点出怨偶，弄的三天两头来找哀家诉苦不是？”

又看着红着脸立在一旁的唐语柔道：“哀家看柔儿的性子就很好。宸儿性子内敛沉稳，若是有个活泼点的王妃在身边伺候，日子过得也趣致一些。宸儿你觉得如何？”

宸王温和地笑道：“照理说，皇奶奶一番好意，孙儿不该不承恩答应的，只是孙儿素日安静惯了，而且私心里还是喜欢温婉娴淑的大家闺秀。唐二小姐天真活泼，跟孙儿一起怕是要受委屈的，还请皇奶奶另为她择一佳婿吧。”

一番话说得婉转，却是不留余地的拒绝了太后的提议，顺便嘲讽唐语柔的行为举止不符合大家闺秀的风范，家世也根本配不上他朱宸。

唐语柔在一旁听了，一口气梗在喉咙里，差点想当场大哭大闹起来，但见一屋子金尊玉贵的男人女人们都看着自己，那一个个都是满身的天家气势，高傲地压迫下来，让她不敢造次，遂收回差点脱口而出的哭闹，低头委屈地站着。

太后不以为意的笑笑，拍了拍宸王的手，道：“罢了，这事容后再议，你也再想想。唐家也算满门忠良，家世什么的，只要子弟努力，朝廷总会有赏赐。女孩儿家年轻时大抵都是这样活泼的，嫁作人妇，为人母后，慢慢地就定性了。”言外之意，还是想把唐语柔指给宸王为妃，甚至可以因此提携整个唐家在朝中的地位。

太后和皇后同属一个本家，他们的子侄兄弟大都在朝中任着重要官职，所以即使太后这话里有些干涉朝政的意味，皇帝也不便说什么，只笑着为宸王解围道：“母后，您再说下去，唐家姑娘的面子可要羞没了，还是等皇后回来，儿臣跟她一起来和您商议吧。”

太后遂笑着作罢，眼中的坚决却是没有改变的。她又问了问太子的身体好不好，小皇子们的书读到哪儿了，便说乏了，让所有人都退下，由宫女伺候着午歇。

唐语柔跟一众华衣贵妇小姐们一同由太监引领着出了宫门，互相道别上了马车之后，便催促车夫赶快回唐家。

回到唐家之后，她立刻就去找才从宫里午宴回来不久的唐廷，将今天在太后宫中发生的事全部说了。末了还加上一句：“爹！人家一定要嫁给宸王！我想要当宸王妃嘛！”

唐廷捋了捋脸下稀疏的山羊胡，得意地笑道：“做得好，得了太后娘娘的喜欢，不愧是我的女儿！只要太后同意，皇上下旨赐婚，宸王敢抗旨吗？哼哼。正好，明日我要去宸王府看看你堂姐，顺便让她劝劝宸王，早日把你们的婚事定下来，以后你们二女共事一夫，一定要多劝宸王提携咱们唐家！”

唐语柔听父亲提起自己的堂姐唐无忧，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却按压下心头的怨恨，小意笑道：“爹爹，也带人家去嘛，人家也好久没有见过堂姐了，感情都淡了啦，以后嫁过去怎么好相处嘛！”

唐廷点头道：“你说的对，明日便同为父一起去，最好赶在宸王外出的时候，咱俩好好教教你堂姐为妾之道，免得你嫁过去以后，她拿堂姐的身份压你这个正妻一头！”

***

宸王府里，唐无忧正在静宁轩里看着西岭先生给菀娘针灸。

宸王虽不准她擅自出府，却并未限制她在王府中随意走动，所以这几天她已经把王府的布局里里外外都摸透了，每天醒了就跑来陪菀娘，顺便蹭吃蹭喝。

西岭针灸的手法十分娴熟，甚至隔着衣物也能准确找到穴位，将一根根金针刺进不同深度，而菀娘并未觉得痛苦。

纱儿在一旁跟着菀娘的丫鬟一起伺候换针清洗，一边好奇地问道：“西岭先生，一般大夫针灸都是用的银针，为什么您用的是金针呢？有什么说法吗？”

西岭闻言嗤笑：“呵，什么说法，金针银针都一样，只不过我用得起金的，何必屈就银的呢？你不觉得高贵的金子与我更加相配么？”

纱儿连忙点头应是，暗地里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唐无忧也是哭笑不得，看来这西岭先生比宸王还自视清高，已经到了自恋的地步。不过他的长相俊美，又是太医院首席御医，皇上也赞他是现世华佗，指定他专职为太后调养身子。所以他的品衔虽然不高，朝廷上下却没有敢轻视他的，更是皇后眼中的蓝颜知己，的确有自恋的资本。

针灸结束后，唐无忧送西岭出静宁轩，一个早就等在门外的小厮忙迎上来，笑着对唐无忧道：“唐大小姐，王爷回来了，让您回霜枫苑呢。”

唐无忧无可奈何地暗自叹气，这位王爷殿下只要一回府，必定立刻就要她去陪着，就算她什么事也帮不上忙，也得在他视线所及的地方呆着。遂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回静宁轩跟菀娘打了个招呼，表示明天再来看她，然后带着纱儿随小厮往前面霜枫苑缓步行去。

到了霜枫苑前院书房，一进门，却见刚刚离开静宁轩的西岭正站在宸王桌案前一脸嫌弃地说着话。

“就算是您的命令，奴才也难以接受！不过是一个攀龙附凤的女人，奴才就得给她娘治完痨病又给她治咽喉？奴才好歹也算太医院首席御医，多少王亲大臣重金难求我一个方子，什么时候沦落到要给个小妾看病的地步了？”

宸王闻言面色一沉，冷冷地道：“西岭，你是不是忘了你今日的地位是谁给你的了？”

西岭扑通一声跪在冰凉的地砖上，愤恨地几乎带着哭音说道：“奴才没忘！是王爷把奴才从死人堆里捡出来，又发现奴才的才能、送奴才去学医的！奴才现在虽然蒙您的恩典脱了奴籍，但是自认永远都是您的奴才！现在如果您让奴才为了您去死，奴才眼皮子都不眨一下！但是奴才不愿看见往日英明无双的王爷您被一个女人所左右！今日她能让您下令医治她和她娘，日后如果您夺得大宝，她就敢借您的威仪插手政务、安插外戚、祸乱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