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无忧很郁闷。

整个王府的下人们都因为她的肚子争气而得到了宸王大大小小的红包赏赐，唯独她没有因此得到一两银子。

不仅没得好处给她，宸王还对她加了诸多限制，比如没有他陪着不许出霜枫苑，不许练武骑马，不许碰兵器马具，所有在腰部束带的时新衣裙全部收进小库里，换了宽大臃肿的传统款式长裙出来，不许再穿男装，不许吃寒凉的食物，上下楼梯必须有人扶着，不许再去跟灵雪公主一起玩得上蹿下跳……

宸王还派人将唐无忧的母亲菀娘从唐府请了回来，专门指教纱儿她们如何照顾孕妇。

菀娘知道唐无忧怀孕了后，又是激动又是高兴，来霜枫苑时眼里就含着喜悦的泪花，看得唐无忧哭笑不得。

因着宸王在场，菀娘不好多说什么，只拉着她的手问她些有没有不舒服之类的话。

宸王见唐无忧身边有人陪着了，这才很夸张地把她托付给菀娘，去前面议事厅理事去了。

晚间，因为怕唐无忧过于受凉，屋中撤去了一半冰盆。然而秋老虎的后劲儿还很足，用过晚膳后，唐无忧比划着抗议说热，宸王便拉着她的手一起去后院小池塘旁的竹榻上坐着乘凉。

往常乘凉时，小厮都会送来装在冰盘中的甜瓜和寒瓜，今日便只有一小碟切好的甜瓜，碟子下面没有铺碎冰，甜瓜块吃着温温软软的，一点不脆爽。

唐无忧一边嚼着瓜肉，一边噘着嘴瞪着宸王，无声地表达不满。

宸王淡淡笑看着她，伸手抚了抚她尚且平坦的小腹，道：“这孩子来得不容易，替我保护好他。”

唐无忧想了想，放下瓜碟，比划着问他希望是儿子还是女儿。

“我希望是儿子。”宸王毫无隐瞒地对她说心里话，“儿子可以帮你挡住宫里那些老东西的嘴。”

看着她越噘越高的嘴和一脸不乐意的小表情，他笑道：“不过若是女儿，我也一样会疼爱她，让她做这京城里最娇贵的郡主。”

唐无忧这才有了笑模样，虽然孩子还没成形状，她这个未来的娘亲却已经不自觉地开始护犊子了。

唐无忧有孕的消息很快被传入宫中，太后十分高兴，下懿旨赏赐了许多东西给她。

翌日，唐无忧必须要进宫当面感谢太后的赏赐，遂难得地起了个大早，坐宸王上朝的马车一同入宫。

自从菀娘说怀孕三月之内不能同房，晚上宸王便没在索求过与她亲近，只搂着她规规矩矩地睡觉。他这么听话，令唐无忧实在感到有些意外，也暗暗明了他对这个孩子的重视。

尽管如此，唐无忧却明显觉得白日里精神不振，越来越渴睡，好在没像菀娘说的那般有什么孕吐的反应，只是愈发能吃了。

行进的马车里，唐无忧穿着一身淡紫华贵长裙，斜倚在软塌的锦垫中迷糊瞌睡。宸王在外厢的座位上看书，偶尔听见内厢的唐无忧有动作的声音，便会偏头看看她，见她依旧睡着，才放心地继续看书。

马车行到入宫的朱雀门前时，宸王唤醒唐无忧，由纱儿为她重新整理好衣着首饰，才让她下车。

葛公公派来的引路小太监和宫女们已经在宫门处候着，准备带唐无忧去慈宁宫朝见太后。宸王嘱咐她，如果完事得早，就去天极营驻宫内办事处等他下朝，他已经跟葛公公交代好了，会派人给她领路。

唐无忧乖顺地应了，宸王目送她坐上步撵，随着小太监和宫女们进入往内宫去的宫门，才在一群朝臣的簇拥之下往乾龙宫御殿方向行去。

***

在慈宁宫，太后笑盈盈地看着唐无忧给她跪下行礼、奉上孝敬回赠的礼品。简单地嘱咐她一些孕妇要注意的事项，并且承诺如果这一胎生的是儿子，便给她正式的王妃封号之后，太后便说要礼佛，打发唐无忧回去了。

唐无忧从慈宁宫中出来，随着葛公公安排的引路内侍去外宫的天极营驻办。

经过内苑宫门时，迎面走来一人，穿着对襟广袖的白麻僧袍，白发胜雪，赤眸如火，一身冷漠拒人的气息，正是宇王。

守门的太监、禁军兵士看见宇王走来，面上明显带了一丝可怖的畏惧，连唐无忧身前两个小太监手中的拂尘也是颤抖个不停，不知是不是被宇王的样貌吓得手抖。

而唐无忧只是依着规矩，恭立在路旁，等宇王先通过宫门，面上丝毫没有惊异怪奇的神色，甚至宇王行至她身边、血红的眸子盯着她看的时候，她还很自然地对他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宇王在她身边停下脚步，吓得为她引路的太监、宫女们身形皆是一抖，缩在唐无忧身后，怯懦地低着头，只盼着这位生就一副魔鬼样貌的金枝玉叶赶快走过去。

粉白的薄唇微微勾起，吐出清冷的声音：“你……当真不怕本王？”

唐无忧用黝黑的大眼睛不解地看着他，似乎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问。又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几个吓得面色发青、浑身发抖的内侍宫女，眸中神色更加不解，不过是头发、眼睛的颜色与常人不同罢了，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他们至于像见了鬼一样吗？

宇王唇中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对唐无忧道：“本王现在若是大吼一声，你道，会不会把他们吓得肝胆俱裂、七窍流血而死？”

唐无忧想了想，拿出腰间暗袋里随身的纸和炭笔，飞快地写道：

宇王殿下的本事一定不止如此。宸王殿下常对妾身说，在博学多闻这方面，他不如您，所以常常效仿您自律读书。宇王殿下身份尊贵，所以便不用在意寻常人的评价，而应该多听、多看与您同样尊贵之人的评价。不知妾身这样想可对？

宇王接过她的字条，扫了一眼，淡淡笑道：“同样尊贵之人，也未见得就不把本王当成怪物看待。”

唐无忧马上又递过一张字条：

但是宇王殿下可以选择那些能看到您的好处的人来亲近。

“你想让我与宸王亲近？”宇王挑起一边雪白入鬓的长眉。

唐无忧点点头，写道：

你们本就是亲兄弟。

宇王看了唐无忧一瞬，忽而大笑起来，笑声狂妄魔佞，吓得唐无忧身后的太监宫女们都不禁立刻跪了下去。

宇王笑了一会儿，收住表情，血红的眸子又再看了看唐无忧，团碎手中她写的字条，随手往风中一扬，那些纸粉顷刻在空中消失殆尽。

“蠢货……”他清冷的声音扔下一个词，抬步拂袖而去，雪白的衣袂与纤尘不染的白发一同在仲秋微凉萧瑟的秋风中翻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