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女吹玉箫，吟弄天上春。青鸾不独去，更有携手人。

富丽温馨的殿宇之中，年轻的帝王俯身在桌案边写着什么。

他身边立着一位容颜绝美的佳人，正一手挽着妩媚垂长的描金彩袖，另一手为他轻轻研磨着泛着碎金星光的馨香墨汁。

皇帝写好最后一个字，轻轻将毛笔搁在紫檀木雕花的笔架上，对身边的美人笑道：“倾凰，你来评一评，这幅字朕写得如何？”

慕容倾凰巧笑倩兮，抿了抿樱唇，道：“只要是皇上写的字，那必是极好的。”

年轻的皇帝身为九五至尊，此刻被心爱的女人夸赞，却禁不住红了脸，道：“顽皮，连你也学前朝那些老头子们一样奉承朕。”

慕容倾凰撒娇地挽着皇帝的手臂，笑道：“别人如何做想的，妾身可不知道。妾身爱慕皇上，自然觉得皇上哪里都好！”

皇帝握着她的玉手，叹道：“前朝那些臣子，也都如你一样真心夸赞朕便好了。只怕都是些慑于朕之龙威、曲意逢迎之徒。”

此时他刚从废帝手中夺取皇权不久，朝中一个个文臣武将状似表面驯服，实际上暗潮汹涌，有不少废帝的簇拥在政事上给他下套、使绊子，弄得他每日心力交瘁、防不胜防，只有来这慕容倾凰所在的冬暖宫中才能暂且容得一时松快。

慕容倾凰的眸色平和而深邃，如两颗黑色的温润暖玉，认真地看着他，柔声安慰道：“皇上莫要担忧，日久方见人心，以皇上之睿智英明，定能分辨出真正的忠臣良将。那些有才明理的栋梁股肱之臣，也定能真心择您这位明主。”

一席话如冬日暖流，缓缓流淌进皇帝久被冰封的心里，他深深地觉得，自己此生能够遇见慕容倾凰，是上天赐给他的最大福分。

他不由望着她绝美的容颜，道：“倾凰，若没有你，朕真不知道该如何在这偌大的宫城之中生活下去。”

慕容倾凰笑道：“皇上，妾身若是离开，也必定如那诗中说的一样，与您携手揽腕，共乘青鸾去那天上的仙宫。”

“啊……”一声长叹，再睁开眼，时光已过了几十个春秋。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帝王，如今已是身卧病榻、垂垂老矣。

而那一位曾经牵着他的手、柔声安慰他的解语佳人，如今早已抛弃他远去，香消玉殒，连尸骨都不知尘封在何处！

老皇帝的眼眶微湿，心中一片凄然，张了张嘴，身边伺候的大太监孙梓鸫立刻送上一勺参茶。

老皇帝伸头就着鎏金白瓷茶勺饮了一口，又躺回软枕上，落寞地道：“梓鸫啊，倾凰走了多少年了？”

孙梓鸫端着茶碗疑惑地道：“皇上，您说谁？”

老皇帝心里一空，叹道：“啊……是了，你是新来的人，并不知道倾凰这个名字……”

孙梓鸫躬身应道：“是，请皇上恕奴才无知。”

老皇帝微微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道：“唉……当年是为何等小事争吵，朕已经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倾凰哭了，朕很心疼，可是碍于皇后在场，便也只能硬着心肠不去安慰她……”

孙梓鸫似懂非懂地听着，猜测大概是某位妃子跟皇帝、皇后之间的爱恨纠葛。

老皇帝嘟囔着，浑浊的老眼中泛起泪光，毫无目标地望着前方，喃喃道：“何必呢？值得么？一个位子罢了，谁要便拿去，只要……把朕的倾凰还来……”

他的声音很小，孙梓鸫没听清楚，便躬身凑近他探问道：“皇上，您说什么？”

老皇帝没有回答他，沉默地凝思了一会儿，道：“罢了……这里不像朕的寝殿，是何处所在？”

孙梓鸫恭敬地答道：“回皇上，这里是宸王殿下的寝院主屋。您带着十三、十四两位殿下出游时，在这附近晕倒了，十三殿下立刻请宸王殿下相救，宸王殿下便将此处腾出供您暂歇。几位殿下和亲近的几位老王爷挂念您的龙体，此刻都在外面院子里候着呢。”

一句话处处道出别人的好处和忠心，这是他说话的习惯，也是他能爬到这个位置的法宝。

老皇帝“嗯”了一声，疲惫地道：“让宸王进来，旁的人都各自回去吧。”

“是。”孙梓鸫应了一声，给旁边的小太监使了一个颜色，那小太监立刻腿脚麻利地出去传旨。

须臾，宸王进了屋子，绕过屏风，在床榻边双膝跪地，给老皇帝磕头请安。

老皇帝面容和善，让孙梓鸫搬了一把椅子给宸王坐下，看着他的脸，直接道：“朕打算，立十四子朱宝为皇太子，你意下如何？”

宸王的面容平静而严肃，闻言立刻重新站起，跪地道：“儿臣必定全力辅佐十四弟稳立太子之位！”

老皇帝又盯了他几息，见他面色沉稳如平日，并无半点嫉妒愤懑之色，遂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你起来吧，坐下说话。”

宸王应了一声，恭谨地起身坐回椅子，但也只肯浅浅挨上椅面，并不放松实坐。

老皇帝半躺在软枕上，对宸王道：“朕暗暗观察许久，诸多皇子当中，朱宝的心地是最为赤诚的。朱安虽与他是孪生兄弟，但也稍有心机，这样不好，有心机便易作乱，将来当了皇帝，也会容不下其他兄弟，就如……就如朱宓一般！”

宸王垂目应是，一副恭谨聆听皇训的模样。

老皇帝又道：“朕都是为了你考虑啊，你这样雷厉风行的性格，又有些恃才傲物，容易得罪人，将来在朝堂之中难免遭难。如今若你恭心辅佐你十四弟，将来他长大继位做了皇帝，心中必定念你的好处，也会多照拂你一些。”

宸王面容平静，目光恭顺，颔首应是，并道：“父皇替儿臣考虑周全，儿臣心中感念父皇隆恩，定当不负父皇的托付，辅佐十四弟成为一代明君。”

老皇帝见宸王回答得毫无半点犹豫，心中十分舒坦，满意地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道：“唐家那个丫头跟着你有一段日子了，也还没个正式的名分，等回了宫里，朕让礼部择一个好日子，给你们把仪式办了。”

宸王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俯首谢恩。

老皇帝又道：“朕见她身边伺候的嬷嬷有些眼熟，可曾经是哪家的夫人亲眷，获罪被贬为奴婢？”

宸王答道：“她原本是睿国公府上一个伺候柴火的下人，内人受困睿国公府时，曾得她照拂，后来她因犯错被赶出睿国公府，儿臣遂派人将她带回，以报她对内人的救命之恩。”

“睿国公府的下人？”老皇帝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们冯家就没一个良善之辈！朕回京便要彻查睿国公有无贪赃谋逆的企图！”

宸王道：“请皇上三思，大玉现今还用得着冯家，皇后刚因谋逆获罪，此时再将睿国公牵连进去，恐怕冯家会在南方就势作乱。”

老皇帝想了想，长喘了一口粗气，道：“冯家早晚是祸害，不能留到朱宝继位以后让他们作乱，你想个法子，逐渐把他们解决掉！”

宸王恭首道：“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