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山中的清晨水气很大,岳斯良伸着懒腰走出房门,活跃着双臂搅动了两下将要散去的雾气。就看到对面的屋门也被推开,走出了一身朴素打扮的左含玫。
山上的条件不同与城市里,在这里要是天天高跟鞋小西装的,没有两天这衣服就算是不能要了。多年走南闯北经验丰富的左记者,自然是早就给自己准备好了一身清爽干练的衣服。
“大记者,怎么样?在我这还住的习惯吗?”
看着走过来的岳斯良,左含玫微微一笑,把头偏过去几分略带有几分俏皮的说到。
“还不错,也没有什么不习惯的。只是贵军的军营让我觉得有些新奇。”
左含玫这么一说,倒是让岳斯良有些诧异。
“嗯?新奇?是指什么地方?”
岳斯良这倒不是那种客气的随口一问,说实话他还真想听一听这个知识分子对他们部队的印象。
“你们的军营太干净了,我去过晋绥军的军营,他们的军容已经很整肃了,可和你们比起来还是差上很多。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你的士兵给我的感觉也不一样,他们很安静,有的时候我和他们有对视,从他们的眼睛里,我能看到他们在思考。”
听着左含玫说出来心中的疑惑,岳斯良哈哈一笑,并没有急着回答她的问题,反而似乎说起了另一个话题。
“我知道,在你们这些知识分子的眼里,我们的队伍似乎和其他军阀没什么区别,甚至在你们心中的地位还没有那些个军阀高。
那些督军们虽说是军阀,可也是有委任状,是被中央任命的军阀,所以军阀的部队再差也是正规军。和他们比起来,我们最多算个义军。”
岳斯良这么一说,左含玫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
自开眼看世界以来,中国有一大批文人受西学教诲成名,致使很多观念下意识与白人世界的主流价值相合。又因为看惯了列强之坚船利炮,便天然的觉得列强的任何事都是正确,似共和、君主立宪等亦引为圭臬。
彼时,马氏学说在德意志方兴未艾,遭受到西方各国统治阶级联合绞杀。故而,在一众肚子里尽是洋墨水的文人眼中,这马氏学说也就成了洪水猛兽。
“人贵在知道自己是个怎么回事儿,很多人就是连自己都没有活明白。我们的战士知道自己是谁,明白是在为谁打仗。
比起那些军阀的士兵,他们最起码不迷茫,当然也就用不着什么所谓的督战队。人一旦活明白了,做什么事都有干劲儿,这就是有灵魂的人和行尸走肉的区别。”
岳斯良说的很慢,就好像是怕左含玫理解不了,特意说的这么慢一样。左含玫脸带震惊的神色,但犹自强撑着问到。
“我不信,再怎么说,士兵还是要拉到战场上打仗的,只要是打仗那就一定会死人。人都是怕死的,我就不信你的战士不怕死。”
听着左含玫这么说,岳斯良摇了摇头,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无产阶级失去的只有锁链。”
听到这句话,左含玫呆愣在了那里,就连岳斯良背着手走远了都没有注意到。
早上见了一面之后,左含玫一整个上午都是有些心事重重的,致使她的跟班小陈还以为是岳斯良对左含玫做了什么。
“先生,是不是那姓岳的对你无礼了?!我去杀了他!”
小陈这个人说话向来是狂的肆无忌惮,说话的时候也不懂得什么叫压这嗓音,惹得站岗的战士们忍不住怒目而视,要不是有纪律在,真是恨不得一枪打过去。
“小陈,再胡说八道给我丢人,我就再也不带你出来。”
左含玫有些生气的叱到,这对小陈来说就是最严厉的批评,当时吓得脖子一缩不敢再乱说话,可他偏又是个憋不住话的性子。
“那先生,您这半天就会愣神的样子,是怎么了?”
左含玫叹了一口气说到。
“和其他部队比起来,八路军太特殊了,我在想这当中的原因,岳团长说的话我似乎有些明白,却又总觉得是隔靴搔痒一般。”
小陈听着左含玫这么说,咂了咂嘴一卜愣满是高粱花子的脑袋。
“不懂。”
“我就说说了你也不懂。”
对于小陈这个模样,左含玫苦笑着摇了摇头,接着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算了,在这干想也不是办法,我还不如去亲自问问岳团长。”
说着话,左含玫脚步飞快的朝着岳斯良的屋子走过去,小陈一愣也是拔脚追了上去,一边追嘴里还说着。
“先生,您忘了那姓岳的是死脑筋。他不说在证实您的身份之前是不会接受您任何采访的吗?”
小陈这么一说却是提醒了左含玫,她一拍脑门责怪到自己这记性真差,因为岳斯良对她的身份还有怀疑,所以给上级拍了电报询问,上级回应说在一周之内会派人送来有关左含玫的情报和照片。所以,在这一周来的时间,左含玫都是处于一种被限制行动和交谈的状态。
想到这里,左含玫不禁有些失落,转身就要往回走。却在这个时候,听到岳斯良的屋里传出来他的说话声。
“是左记者吗?进来吧,正好刚才收到上级送来的有关你的事情。”
岳斯良这话音一落,左含玫这里顿时来了精神,嗖的一下就转过了身走进岳斯良的屋中。
这还是左含玫第一次进到岳斯良的房间中,作为一个团长,岳斯良却几乎没什么私人财产,这个房间之中的陈设相当简单,此时岳斯良正坐在桌子前手中拿着一张照片,饶有兴致的看着。
“岳团长在看什么?”
岳斯良的表情很奇怪,惹得左含玫纳闷的问了一句。
“哈,我是真的没有想到,左记者竟然还有如此风华绝代的时候。”
说着话,岳斯良转过了手,将所看的照片展示给左含玫。
那是一张有几年的照片了,在照片中左含玫头戴一顶帽檐很大很夸张的礼帽,帽子上还饰有很夸张的孔雀羽,身上则穿着十分修身的晚礼服,更显左含玫那窈窕有致的身材,而在她的手臂上则戴着长筒丝绒手套,更绝的是在她的手中还握着一把造型精致的手枪。
这张照片里的左含玫,美丽、端庄、神秘又带有着一丝危险。
“玉颊先生真的是让我大开眼界,简直秀外慧中能文能武,真不愧是新女性中的典范。”
岳斯良将照片放在桌子上,示意左含玫请坐的同时还忍不住开了一句玩笑。倒是把左含玫给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坐下了同时嘴里嘟囔着说到。
“就是为了证明我的身份,干嘛非要拿这张照片。”
左含玫这么一说,倒是引起了岳斯良的兴趣。
“怎么?听左记者的意思,这张照片的背后还有一个故事?”
“倒是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这张照片是在34年拍的,岳团长知道34年就是我算是出名的一年吧。”
左含玫显得还挺坦然,无所谓的说到。
岳斯良点了点头,就算他是一个军人,不是很关心文化界的事情也多少了解些,1934年对于文化界来说是一个丰收的年头,在这一年各种杂文、散文如百花绽放一般,著名的边城也就是在这一年面世,经典的剧作雷雨也得到了发表。
当然最引人注目的应该就是纷繁的短文了,左含玫便是因为擅写辛辣讽刺的短文,并在34年集中创作几篇高质量的作品为读者所熟知。
“我有过耳闻,在这一年发生了什么吗?”
左含玫自认晦气的嘿笑了一声。
“嗐,无非就是祸从口出那点儿事。我写的东西得罪了那帮御用文人,就在报纸上骂了起来,我这个人性子又直,骂人也难听了些,最后就惹得有人提议要把我抓起来。
这张照片是在一次聚会上,没想到在餐厅中和那厮狭路相逢了,那家伙不敢过来和我明着说话,不知道从哪叫来一个神头鬼脑的特务拍我的照片,我一生气索性也掏出枪来指了过去。
当时就因为这件事情,还闹得那些特务真要抓我,最后还多亏了我的老师,做了浙省的省府参议,到底算是把事情给压了下去。结果事情是过去了,倒是把这张照片给流出去了。”
左含玫绘声绘色的说着,岳斯良也是听得津津有味,不过听到最后他先是一愣,随即哑然的说到。
“你的老师是达夫先生?”
左记者倒是没有太当做回事,淡然的点了点头。
“不敢说是授业老师,不过跟在达夫先生身边学过些时日。”
岳斯良也是呵呵一笑,他还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竟然能有机会和文化名人有如此近的距离,不过除了这些之外倒也就没有了什么。
“真是想不到啊说起来,你当时掏枪是要威胁回去?我还以为你照片里就是拿着摆个姿势,难道你还真会开枪?”
听到岳斯良这么问,左含玫难得流露出小骄傲的样子,轻轻翻给岳团长一个白眼,得意的说到。
“不会开枪我身上带着它干什么?要知道,我真正精神上的老师可是璇卿先生。”
岳斯良听得当时就是一怔,随即为之绝倒,想不到这位大记者骨子里竟然还想要当女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