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良久,沈渔饮下了杯中的酒,沉声说道:
“若我只是一介散仙,应该不会修炼了。”
他看向天边,眉目如远山,神情舒展,神色有些许的朦胧:
“一蔬一饭,一花一树,得一人,过一世”
沈渔有些淡淡自嘲地笑着:“好像也不错。”
毕竟这些,他都从未得到过。
俞子烨饮酒的手不动声色地顿了顿,她倒是没想过沈渔会回答得如此坦诚。
兴许是醉了?
看他的神色,倒也不像是胡言乱语。
俞子烨在心里暗暗笑了笑。
是啊,沈渔脱去那邪恶的外壳,根本就是个还没长大的混小子。
想做什么就不计后果的任性,得不到便要争抢的跋扈。
可真的到破釜沉舟之时,又狠不下心。
争抢不到,即使毁去也不肯拱手让人的善妒。
而沈渔这样一个自相矛盾的混乱之人,却偏偏与冷静沉着,信念极为强大的沈言鹤,生为同胞。
这一切都是天意,同卵双胞,一为福,一为祸。
见俞子烨喝酒没说话,沈渔忽然觉得有些尴尬。
好像将自己的心掏出来给人看了,却没得到认可似的:
“你呢?”
俞子烨一愣:“我吗?”
她拨了拨耳侧的碎发,随性的浅笑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凄凉:
“若没这水行之力,我可是周游五洲,过着逍遥散仙的日子呢。”
“有美景,酒菜,做自己喜欢之事。”
然后寻到心上的人,安稳过上一世。
她暗自想着。
沈渔抬眼望着她,面前白衣如雪的年轻女子,的确只有个非常普通的愿望。
他自己,连同面前的女子,还有兄长,也不过都是命数的棋子罢了。
暮色将近,月华初上,俞子烨喝干了一坛云上飘。
她一边开着新的一坛,一边瞄着沈渔的神色。
他此时折了一支朱桂,修竹般的手指捏着,轻轻闻着香气,眼神里有些迷醉。
沈渔自己也是没有想到,将元神,力量,连同操控之术,就这样一并交出去之后,心里竟是无比的轻松。
俞子烨沉默着为沈渔和自己倒上酒。
这云上飘入口虽然淡而清冽,却很容易醉人。
她知道沈渔谈不上什么酒量,等他睡去,便是自己动手的时候。
沈渔像是毫无察觉般的一杯接着一杯,此时已经有些脱力地斜靠着朱桂树,轻轻的闭起眼睛。
他的手随意地搭在酒案上,不知是醉了还是清醒着。
俞子烨调整了呼吸,放轻了吐息,轻手轻脚来到沈渔的身侧。
她颤抖着伸出两个手指,小心谨慎地靠近沈渔的额前。
然而还未来得及感知到沈渔元神的动静,俞子烨就被沈渔长手一伸拉进怀中。
“你!”
这人还是老样子,捉弄人的一把好手,装睡等着识破她。
然而俞子烨听了沈渔的话,却愣住了:
“你这样子,才有点像以前的你”
沈渔闲散地靠在朱桂树下,一手揽着俞子烨,一手举起酒盏饮下一杯:
“我知道你今晚,是来取沈言鹤的元神。”
俞子烨挣扎了片刻,却被沈渔的臂弯紧紧禁锢。
她抬头看,见沈渔闭着眼睛没动:
“别动,我头晕。”
沈渔像是说给自己,也像是说给她:
“若我猜的不错,这该是我们的最后一面了。别乱动,让我抱一会儿。”
鬼使神差似的,俞子烨不由自主地安静了下来,僵硬地呆在原地。
沈渔声音很轻,吐息落在俞子烨额前的碎发上:
“你想好了,此时破了禁制,就没人救得了你了”
他虽是问着俞子烨,却更像是询问自己的意见。
俞子烨思忖着,没急着回答。
沈渔身上的味道,一直都像是竹林中凛冽的山泉,或许还带着些寒风的味道,一直是如此孤独。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想活着,同爹游山玩水,同沈言鹤度过他短暂的余生。
可她从与沈言鹤恩断义绝的那一刻开始,便已经是死过一次了。
俞子烨吸吸鼻子,罢了,就当自己是任性吧。
很多时候,好像死了,就还上了一份情。
死了,也就不必面对曾经的自己。
沈渔却低低地笑了:“俞子烨,你同我一样,是个胆小的懦夫罢了。”
他又继续自顾自说着:
“不是我不守信,只是我也对付不来我那颗邪灵。”
沈渔揽着怀里的俞子烨,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低声说着:
“你若有办法,便随你的意吧。”
俞子烨抬头看着他,似乎半点没打算挣扎的样子。
她轻叹一声,聚起掌心的邪力,流转在沈渔心脉间,缓缓感知着他邪灵的气息。
“沈渔,你这邪灵!”
俞子烨的确是吓了一跳,沈渔的邪灵和一般的邪灵有所不同。
一般的邪灵,只是颗入魔了的元神,充斥着邪气罢了。
可沈渔的邪灵,内里竟有无数缕独立的邪气,相护对抗,牵制着。
好似封印着千万邪灵
“没错,”沈渔闭着眼轻声说着,嘴角带着苦涩的笑:
“当时险些入魔,我始终不愿,便用上古凶阵形成的封印,封住了地鬼之力。”
“然后呢?”俞子烨闻所未闻。
“若我没了灵力维持那封印,这股地鬼之力,会化作千万邪灵,为祸五洲。”
沈渔说的云淡风轻,像是别人的事情一样。
“你早知是这样,骗我就算了,还下什么血誓?”
俞子烨有些气恼。
“我也是昏了头了。”沈渔说着微微皱眉,收了收臂弯:
“自从将筹码放在你身上之后,我便满盘皆输。”
俞子烨抬头看着他平静的面容,沈渔像是讲着故事一样,同过去的自己和解:
“父亲说得对,有些东西是强求不来的。”
他忽然睁开眼看着俞子烨。
那双眼里是他未曾有过的释然,从容,眉间的结却透露出他的不解:
“你说,我这是爱上你了吗?”
俞子烨移开目光,颇为坚定地说:
“不,这不是爱。”
她知道,爱使人善妒,使人充满了占有欲,使人痛苦,流泪
却从不会使人释然。
“当你放下一切时,那便是你不爱的时候。”她淡淡说道。
沈渔面上带着惬意的笑容:“好。”
俞子烨坐起身来,打坐在树下沈渔的身边,聚起水行之力。
沈渔,取走沈言鹤的元神之前,今日我便试着为你净化几分你的元神。
就算是为了这天下苍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