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榜金灯」，自然不是往常灯火可比。

灯下安置烛火，特殊燃料严格定量调配，让热力驱灯飞天而起，可飞整整一夜，而加上不同的配重则可使灯盏高低错落，形成真龙蜿蜒扭动的姿态。

千万盏灯群彼此之间绳索相连，灯罩涂上金色，就成了那条龙身的龙鳞。

下个坊有高杆，由专人驱控龙体。

而这条灯制长龙中，有十二个真金节器，每个节器内乘了一卷圣旨，上面是谜面，帝都之内，无论是江湖人士还是官府中人，能者以轻功飞身夺卷，然后猜出谜底，可受圣上召见。

金龙之尾自城北贵胄居所而起，至城南北界桥再到平民区，从低到高，成一个半弧的路线跨越全城，无论从帝都的哪个角落抬头看天，都能看见那雄壮的锦龙飞舞在天，最后龙头回归王城看台，向当今圣上俯首。

为了防止火灾，龙身通体都涂了特殊涂料，产自兰道公国的百枯木。

所谓百枯木，枯荣百次，犹有生命，无论是冰寒还是旱涝都屹立不倒，就算是森林大火，大部分百枯木依旧能幸免于难，于是工匠心生疑惑，用火逼近树身，发现树皮上分泌出了一层粘液，耐火且不必说，用这种粘液包裹住冰块烤上整整一个地转日，里面的冰块都不会融化。

龙身上涂的正是这种涂料，而燃料又定量控制，历年的「皇榜金灯」，从未发生过火灾。

……

长街如洗，积雪早已被扫在道旁。

才是黄昏，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平头百姓，都已经熙熙攘攘凑到了街上，流连在各个店铺之间，吆喝声，叫卖声，一时间不绝于耳，腾腾的热气在夜空中越冒越高，尽管地面上也是灯火通明，可众人的目光总是时不时看向天空。

没有人想错过龙下夺卷。

这「皇榜金灯」里，还有两个不成文的规矩：一、不得伤人性命。二、一旦用人拿住了卷轴，后面的人就不得抢夺，但可以自己交出去。

哪个江湖人不愿意飞檐走壁、各显神通、拼尽全力争夺卷轴呢？哪个百姓不想趁着江湖大佬一时疏忽，借机捡漏呢？哪个文人不想在那些练武粗汉解不出谜语时，优雅登场指点迷经呢？哪个官员不愿为自己后代轻轻松松的的铺平仕途之路呢？

这是一场全帝都人的盛会。

皇立署、「九」、「归」一众、云山宗等人、城卫军、加上一个踌躇满志的刘若灿，早已混迹在人群之中，虽说各方势力中的大部分都不想放松精神，但总会有一两个异类。

“小青小青，你觉得是甜白玉碎好喝还是咸白玉碎好喝呢？”

“属下选择甜的。”小青立刻开口，毫不犹豫、神色坚毅。

“诶，明明咸的……”「媚」才说了半句，就被小青比刀还锋锐的目光逼了回去。

“是吗……那我就尝尝甜的。”

一身雪白的少女从小碗中舀起一勺晶莹的“白玉”缓缓送入口中。

“好吃。”

“主公，属下斗胆，咱们在这里走走吃吃，未免过于招摇，这食物中也并没有测毒……”

「媚」有这样的忧虑不无道理：无论是皇立署还是「九」的势力，恐怕遇到自己这一方都不会留手。

“「媚」真的很细致呢。”白千轻笑着称赞完，又吃了一口白玉碎，接着跳出去两步，把勺子指向了「媚」。

“不过，今夜第一个出手的，注定是我们。”

「媚」还想说什么，但白千已经跑出了几步：“来看看这边吧！”

……

墨清换上了另一身衣服，得体的玄色圆领窄袖袍外披了一件金线斗篷，下着单裤，也是玄色，和节日的气氛相合的同时并没有影响行动的便捷。

不过，他那一张假笑的脸无论如何也融不进节日里就是了。

穿行在人群中，他好像看见第一次出来巡街、遇到小傀儡师的自己，时间流转，再站到同一个地方的时候，周围的景色早就不同了。

自己……也不是自己了。

他突然有点想喝酒。

那种感觉又一次在心中蔓延……这也是一种哀伤吗？

哀伤的时候总会想喝酒吗？

墨清飘飘然的走着，看到一个白胖子被众人簇拥着远走，嘴里还吟着不知什么诗，又看到一个在节日也全身黑甲的男人正在为了一碗油豆干和小贩讲价，白衣胜雪的女人在一旁，轻轻笑着……

他好像是浪潮中的一块礁石。

接着，他遇到了另一块礁石。

那个少女静静地跟在一个高大壮汉的身后，看起来不大，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比起同龄的少女，显得有些瘦弱。

斗篷的帽子戴在头上，看不清面容，斗篷有些破旧，但有些地方发了白，可以看出清洗的很频繁。

微风掀起兜帽的一角，墨清看到了对方的眼睛，不由得一愣，站在了原地，对方步速未未变，和墨清擦身而过，墨清的目光跟了上去，看到那明明清洗过多次的斗篷背后，有一块暗红色的污渍，非常扎眼。

像是，特意遮挡了什么。

墨清像是猛地意识到了什么，突然伸手抓住了对方的肩：“你……和我一样吧。”

兜帽被这一抓掀落，露出了一张木讷的脸，少女柔顺的长发被绑成一股——青丝夹杂华发，黑白混色。

少女全无感情的眸子微微聚焦了一下，就转了回去。

周围人一时间侧目而视，而那少女身旁的高壮男子立刻出手拨开了墨清的手：“你干什么！”

墨清并没有回应，只是定定的看着那个少女的背影，最终，那少女回头看了墨清一眼——

眼神中，终于有了点波澜。

她张了口：“你是谁。”

高壮汉子立刻把那个少女挡在自己身后，“不要管他，我们走。”

墨清站在人流之中，静静思索着刚刚那个少女的回答。

那两个人都有内力加身，不是什么普通人，虽说很大的可能性是来「皇榜金灯」想要夺圣旨谜题，但……

有一种直觉萦绕墨清的心间，这种没有根据的判断让他有些疑惑——

这两个人，和今晚发生的大事必然有关。

不过，墨清也同样注意到，随着他刚刚一抓，一旁讲价的黑甲男人和白衣女子突然停止了原本的行为，也都朝这个方向看了过来。

突然，人群骚动了起来。

“看啊……”

“喔……！终于开始了。”

“龙！是龙啊！”

灯火与夜空暧昧不清的边界，一条巨龙缓缓升空。

「皇榜金灯」，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