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尔加纳，一座宁静的城市。

整片街道都是旧式的二层小屋，雕花虽旧，但能看出精心保养得痕迹，从窗口垂下的三色堇一直落了地，紫白黄色的花瓣重重叠叠，幽香阵阵，自顾自地飘荡在人烟不至的墙边路角，若是凑近了去闻，却又害羞似得不见了。

不同于繁华的中枢那般热烈，也不似喀什村的落寞，北方的城市因为靠近化兽一族的故居巴扎特，商贸交换来往，还算有几分人烟。

大陆以珞斯菲弛为中心，东之晴纶，北之巴扎特，南之桑坦，西之德维丝，大致划分为五个国家，而作为海岛的德维丝，与陆地并不相连。

晴纶多山，地域较高，不易跨越边境，桑坦自给自足，颇有些闭关锁国的味道。

因此，巴扎特便成为了同人类交往最密切的国度。

化兽与魔兽不同，他们可以把外貌化为较完全的人形方便行动，但仍会保留一定的兽类特征，他们拥有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好战善杀，不信仰神明，国家律法也与珞斯菲弛有部分冲突，但在利益的前提下，两国关系还算稳固。

埃芙格兰正是从西边的德维丝出岛，来到坐落于珞斯菲弛海岸线的喀什村，与疫队分别后，前往北方。

她依稀记得父亲幼时带自己东奔西走，光怪陆离的世界让女孩应接不暇，唯有夜间的星空恒古不变，他们有时住在旅馆里，有时是野外的簇火旁，气候从严寒到火热，风餐露宿或者登堂入室。

父亲有时会失踪一阵子，让埃芙格兰呆在营地，最迟半天就会回来，然后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幼年的埃芙格兰询问过父亲要做什么，但他没有说，只会举起女孩，让她坐在自己的肩膀上，够树上的果实。

虽然记忆有些模糊不清，但埃芙格兰大致记得路途的方向。

她决定按照这个路线走下去，也许能够找出父亲的踪迹。

天气虽已回暖，冰雪却仍未消融，少女合掌呵气，白雾袅袅。

道路两旁的店家里大多燃起壁炉，温暖的暖黄色光芒溢出门槛，埃芙格兰已经经过了三四个酒馆，但都不是她需要寻找的目标。

她向着镇子末端走去，直至看到一家门口挂着半脸面具的小店。

没有牌匾和窗户，用珠帘遮掩大门，一张蝴蝶面具用细绳悬挂在屋檐下，花纹简略，泛着碎闪。

埃芙格兰进入店内，不过十余平米的房间，清灰冷灶，摆着两张客桌，高脚凳随意分布，一名化兽族女性倚在柜台前，轻轻挑着自己的指甲。

她的蛇尾从柜台下延伸，蜿蜒到门口，女孩差点被绊倒，扶住一张凳子，等站稳了抬起头，蛇女已经探出大半个身子，用杏黄色的眼睛仔细打量埃芙格兰。

埃芙格兰乖巧地爬到凳子上，这物件实在是有些高了，她的双脚悬空，距离地面足有一尺长。

“我们不给未成年卖酒。”蛇女开口，她的上半身与人类无异，尾巴却长了几倍不止，绕着女孩转了一圈，声音又软又魅，听得埃芙格兰骨头都酥了。

“那能给我一杯牛奶吗？”埃芙格兰问。

“这里不卖牛奶。”

“果汁也行。”

“也没有果汁。”

“章鱼丸子……”

“更没有吃的。”

蛇女的鳞片在一小束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她极好脾气地哄着埃芙格兰，双手搭上她的肩膀，三色堇的香气萦绕在女孩的鼻尖：“小孩子快点回家，不要来这种地方。”

埃芙格兰摸摸她的手，冰冰凉凉，再捧起自己的脸：“那就给我一张面具吧。”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固。

“请不要开玩笑。”蛇女杵眉。

“可是我想登记，”埃芙格兰睁着无辜的双眼，“可以请你带我过去吗？”

和平的气氛陡然间烟消雾散，这句话仿佛是一道口号，占据了店铺内所有可踏足地面的蛇尾闪电般缠上女孩，束缚住她的肢体。

埃芙格兰感受到了腰腹间传来的力量，胸口起伏受到阻碍，她的呼吸有些不畅。

女孩放下双手，脚跟踢响高脚凳，窗外传来路人的惊呼，酒馆门前火焰骤起，呈绳索状飞入室内，虚绕于她们身旁。

蛇女犹疑地看着埃芙格兰，她的视线在火焰和女孩的脸上来回。那绳索不像是虚幻，她的确感受到了灼烫的温度，可若是真实的，就代表面前仅有八九岁的女孩子已经达到了高级魔法师的水平。

可能吗？

“我想去登记，”女孩又一次重复道，“我没有开玩笑。”

长久的对峙里，埃芙格兰先为示好，她解除火焰锁链，嘟囔着嘴。

女孩的脸颊上没有肉，发育不怎么良好，比起同龄人也算得上是矮小的类型，以蛇女的力量，随时都能绞碎她的身体，大卸八块也不为过。

蛇女缓缓松开尾巴，她扯动暗绳，门闸落下，屋内燃起星星烛火。

埃芙格兰伸出左脚探探地，然后跳下凳子，蛇女递给女孩一张象牙白色的全脸面具。

“千万不要摘下面具。”她叮嘱道。

蛇女推开店铺后门，出现的不是街角小巷，而是看起来一条通往地下的，看起来无穷无尽的走道，木质台阶延伸，虽已被湿气侵蚀，但还算干净。

周围的墙壁为粗糙不平的石块，每隔一段距离便有夜明珠照明，十种颜色的线条串联，勾画出大陆公认的元素形状。

台阶之间的跨度对埃芙格兰来说有些太低了，她不得不握紧蛇女的手，以防摔倒。

她们安静地行走着，脚下的木头嘎吱作响，埃芙格兰并没有问蛇女她们需要走多久，她很少问问题，而且更喜欢通过自己的观察收集信息。

少说话，多听多想，父亲不止一次这么对她说过。

一直走了有十几分钟，伴随着两人的下行，通道渐渐狭窄，已经从足以三人并肩，变得必须单人通过。

下方传来隐隐的白光，蛇女停下，对埃芙格兰说：“接下来的路闭着眼走过去，扶着墙壁，到了终点会有人接引你的。”

女孩刚想开口，紧接着被蛇女噤声的手势挡了回去。

“在下面，遇到什么涉及自身的问题，不要说话，点头摇头就可以，缄言猎手不可以撒谎，但可以选择沉默。”她好心提醒道。

兴许是埃芙格兰实在是太过年幼，警惕之下，蛇女的母性依旧令她怀有不忍。

她轻轻抱了女孩一下，随即离去。

埃芙格兰深呼吸，闭上眼睛。

她用脚尖一步步探着路，待彻底踩实了，才敢挪下另一只脚，墙壁的凹凸不平为她提供了借力点，她张开双臂，抓稳两侧，走得还算安全。

耳边的静谧正在远去，埃芙格兰听到了靴底同地面碰撞的响动，眼前的光芒愈盛，女孩微微皱起眉头，扑面而来带着酒气的风，她的手臂被人扶住。

“可以睁开眼了。”耳畔传来有几分轻佻的男声，埃芙格兰睁开眼，不太适应光亮，她侧脸用手掌遮挡了一会，再看清了自己到了什么地方。

那光亮不是自然光，而是一个巨大的球体，似乎是某个行星，周围环绕两圈光晕，它当然不让地镶嵌在大厅的顶端，作为唯一的光源。

大厅比酒馆宽敞了不止一星半点，埃芙格兰粗略估计，自她所站的地方开始计算，对角线应该有几百余米长，许多带着半脸面具的行人在厅堂内走动，他们大多穿着长袍，以人类居多，也有露着耳朵的化兽，不过同样为人身。

扶住埃芙格兰的是个身材高挑的男性，黑色短发，彩羽面具，一身学者装束，口袋挂一块怀表。

“您是初学者吗？”他问，并绅士地放开了埃芙格兰的手，引她往一旁的休息区走去。

几排长座顺墙桌摆放，柜台无人，饮品自取，三两坐客浅斟低唱，他们独立于自己的空间，不在乎，也不打算参与他人的交流。

埃芙格兰入座，点点头，手捧一杯牛奶——还是热乎乎的，她没有要求，但男人准确地选择了她想要的饮品。

“您有推荐信吗？”男性继续，“没有推荐信，是不可以成为缄言猎手的。”

“没有。”推荐信，埃芙格兰自然是没有的，不过就算她什么都没有，女孩也不怎么慌乱，她乐观的要命，反正之后肯定会有的。

得到答复，男性已经有了定数，他在女孩身侧半蹲下，诚恳且温和地说：“那么，如果您愿意帮我一个忙，我可以为您准备推荐信。”

埃芙格兰放下牛奶，缓缓摇头。

“为什么？”男性不解。

女孩鄙夷地说：“因为你不像好人，我已经九岁了，不是一杯牛奶就能骗走的年纪了，我是一位富有高级趣味的，有深度的女性。”

这句话实在是太具有反差性，以至于不远处的一名女性捂嘴笑出了声。

行人驻足，各以防备的姿势注视着那名男性，有人欲想上前，却被同伴阻拦。

发出笑声的女人见无人解围，快步走来，揽着埃芙格兰的肩膀，亲昵地贴上她的脸，隐隐做维护之姿：“烨，可以不要再骚扰我们新来的小淑女了吗？”

埃芙格兰一个激灵。

阴冷的气息从女人接触到她的肢体处蔓延开来，蛛网般黏着细密的魔力迅速展开，直直指向不请自来的男性，对他发出警告。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