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李晗半晌没了反应,东阳皇道:“昨夜远闻披星殿中袅袅笛音,深感其哀,尽数一夜皆在思量奏此乐者为何人。今儿个见着李大人腰间这一笛,朕才是心下了然了。朕自以为对乐音之道也有几分独特的考量,亦有身为李大人知音之资,就是不知可有幸请李大人让朕一饱耳福?”
“昨夜的笛音?”李晗声嘟囔着,一时没晃过神。
好像昨日回到屋里后他是随意吹了几曲,可后来酒意上头倒塌而眠了,吹的是何曲现下已经全然没有印象了。
不过,侧头看向东阳皇,察觉了他眼中丝毫不加掩饰的期待,李晗自没有拒绝他的要求的道理。
他擦了擦玉笛,从腰间取下,握于手中:“东阳皇上谬赞了,一曲而已,倒是不难,那请问东阳皇上想听何曲?”
东阳皇闻言笑了笑:“昭君出塞吧!”
李晗挑了挑眉:“昭君出塞为琵琶曲,李晗确是未曾用笛吹过,便只记得曲谱的片段,还请东阳皇上莫要见怪。”
“大人请吧。”
起手扶笛,两眼微合,深吸吐纳,这一瞬,李晗便似已沉浸其郑
笛音胜起,李晗吹奏的这一段曲谱节奏轻快明朗,乍一听,倒像是个曲律分明的喜乐,与昨儿个夜晚东阳皇在皇后处所听的琵琶曲大相径庭。
东阳皇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全神贯注地听着这悠悠笛声。
片刻,李晗停下了动作,睁眼,看向了东阳皇。
却察见东阳皇眼中有股莫名的意味,以为是在奇怪自己吹奏的段落过短,李晗放下了玉笛略带歉意:“臣便只记得这一点了,东阳皇上若想听全的,还得待李晗回去寻了曲谱来,好生研习了再来献丑。”
东阳皇摆了摆手,一脸笑意:“如此甚好。然凭此一段,朕已可确信昨儿个的笛音确是出自大人无疑了。明朗中带有些许悠扬,清亮而不失底蕴的声色,以乐谱哀,又寻哀无处,似是仅为乐景,全然没落了个俗套。”
听得东阳皇的话语,李晗霎时一片清明。
这通篇的昭君出塞他先前听券过几回,没刻意去记过谱,唯有那尾篇的这一段不自觉就记下来了,是他甚是喜欢的一段。如东阳皇所言,以乐衬哀,更显其哀,但细细究之,又不乏希望与大义,着实是全曲中最令人纠结万分的一段。
但众多人听得此段,皆是闻得表面音,不识乐中苦,鲜少有人真的能道全曲中之意。
“这东阳皇喜好音律,果真不是烂虚名。”李晗暗道,心中颇有刮目相待之福
可东阳皇上面上的古怪之感仍是让李晗颇感疑惑,他再一次看向了东阳皇:“东阳皇上所言恰如臣心里所想,可您为何一直这般看着臣?”
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行为的失礼之处,东阳皇哈哈一笑:“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觉得大人是个奇人。古人有言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今有大人于悬崖边奏笛而不为风吹草动所晃了心神,古往今来,能有大人这般心性者倒是屈指可数了。”
蓦然被夸,李晗竟有几分不好意思。他勾起了嘴角,想谦虚谦虚,然他顺着东阳皇的视线望去,这才发现方才挡在他和崖边的几簇花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不见底的深崖一时更显近在咫尺。
东阳皇瞥了眼李晗,将他内心的惶恐尽收眼底,他爽朗地笑了笑:“那些个花草本是朕命人植在花盆中摆在这亭子边挡上一挡的,免得时时见着断崖令人心神不宁。方才你奏笛时许是草木也生了情,自个儿落崖了。”
李晗僵硬地抽着嘴角:“呵呵这花草生了情,也是个烈性子哈。呃,对了,臣忽然想起来晚点还有事得回去处理,不知东阳皇上还有何其他的要事?如没了,那臣就”
“没事了,你回吧,四喜应当在树林口等着你了。”东阳皇毫不介意地摆了摆手,笑意更甚。
李晗闻言立即起身走出了亭子,心中也瞬间松了口气,朝东阳皇行了个礼,往树林走去。
“诶等等。”
东阳皇的声音忽然又传到了李晗的耳畔,李晗止住了步伐,四肢极不协调地回了头,假笑着看向亭中之人。
“东阳皇上这个称呼未免显得过分生疏了,若非正式场合,朕不介意李大人以怀平相称!”东阳皇着,拿起了一盏茶凭空敬向了李晗。
“啊?”东阳皇此言一出,李晗一时未解其意。然他在脑海中重新回味了一次,才想起来东阳皇名为“代怀平”。
“东阳皇上莫要玩笑话了。”虽不知东阳皇的态度何故突然若此,李晗却是瞬间声名了立场。
一国国君之名岂是他能随意叫唤的?
昨儿个他只行个拱手礼没有下跪都被人针锋相对了,如若再让旁人知晓他敢直呼东阳皇之名估计他此次来就不是来谈和而是来起战的了!
但东阳皇一脸认真:“李先生非我国之臣,亦非我国之民,与朕并无尊卑之分,如此,以名相称又有何不妥?”
“这”
“朕打听来的消息里李先生也并非一个扭捏之人,论胆识亦可于断崖边奏乐而色不变,如今何必如旁人般拘泥于无谓的礼节?”
“东阳皇上所言皆是在理,可李晗不知自己何所为让您有出此言,内心实在惶恐。唯怕有心之人在此事上故做文章,往大了,甚是引得两国因在下的言行而有不睦。”
东阳皇听了李晗所言,字字恳切,略微皱了皱眉。
他起身走到了李晗的身边,语调平和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李先生只管放心,两国邦交,在朕看来,可因个人而择和睦,然决计不会因某一人而起战火。至于缘何待李先生如此?”
东阳皇顿了顿,眼中透出了一道向往的光芒:“古有伯牙子琪高山流水遇知音,朕从来心向往之。”
“彼时朕也遇过一人,他的笛艺令朕折服。奈何他在别国身居要职,恐国君猜忌,便只能与朕结下了萍水相逢之谊。”
“时隔多年,你是第二个可以笛音扰乱朕之心神之人,喜苍不负,惟愿与先生结下知音之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