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曾真正爱过这片土地，因为所有生命的尽头，都成为了土地的一部分。扎根在土地上的我们，每时每刻都能感受到来自于土地深处对生的渴望，我们便是因此而生。

小虎蹲在殷雪怜身边，期待地看向远去的那些老虎，“怜儿姐姐，我们就在这里等开花吗？要是开得不好看怎么办？”

可要是伤害到薰花草，又怎么办呢？殷雪怜看着远处撒欢跑的老虎，眼神底下隐藏起怜悯，自己没能力改变他虎，怜悯又有何用？

“霆叔叔说过，是遵循我们自己内心的天性去寻找，而不是让我们去最深处寻找。”殷雪怜也有些不耐烦了，“你爱跟着他们就可以跟着去，我又没逼着你留在这里。”

小虎蹲得有些腿麻，干脆也学着殷雪怜直接坐在泥地上，撅着嘴巴嘀咕道：“我的内心就想去嘛，那些虎我又不认识，看他们的表情都没想搭理我。”

殷雪怜没理会小虎，看了看天色，这时已经接近傍晚，处于一日中阳尽阴生之际，是阴阳元素最接近平衡的时候。

宫玉曾对殷雪怜说过：“怜儿，这薰华花在一日中只有两次开花的时刻，一次在傍晚，一次在黎明。薰华花是对天地元素最敏感的花儿，只有在天地间的阴阳元素达到平衡的刹那，才能催生薰华草上花苞绽开，薰华花花开只有短暂的时刻，当阴阳元素失衡之后，便会凋谢。”

“所以要在薰华花凋谢之前，摘下薰华花，花茎上的阴阳元素就能保持一年的平衡。可知薰华花为何在薰华草上，反而会更快凋谢呢？”

殷雪怜思索着不自觉地朝面前的薰华草伸出手，青翠的草叶手感微凉，似乎有一种莫名的情绪通过殷雪怜的手指，传入她的心思里。

“他们也会厌恶，那些老虎乱踩他们，这附近的薰华草都记住他们了，薰华草是有智慧的。原本草木无智，只循本能生存下来，所以颇得天地眷顾，可以百年千年地植根在大地上。”

殷雪怜似乎是对薰华草说，也是对在一旁的小虎说：“可薰华草却有着自己的思考，对天地的思考，有谁能比这些下接大地，上承天空的草木呢？”

小虎疑惑道：“可是为什么薰华花那么快凋谢呢？”

殷雪怜像是挑逗小孩般，轻弹了一下草叶，“天地无常，早有听说古时圣贤有朝闻道，夕死可矣的壮举。而薰华草开花时，吸收天地阴阳元素，感悟天地平衡之道，只可惜……”

“以凡草之躯感悟至道，所付出的代价，便是自己的生命，但他们的精神感悟，会成为天地道理的一部分。”

小虎说道：“为什么要付出生命啊？”

“哈哈，瞧那两傻虎，最外面的阴阳元素浓度不高，在这里等薰华花开，怕是要等到明晨，到时候我们早就已经找到最贴合自己感悟的薰华花。”

几只徘徊在附近的老虎，见到殷雪怜和那只神秘出现的黑虎还待在泥地广场里，觉得他们肯定是不被家里长辈喜欢的小孩。

“别管他们，那只傻黑虎只差四蹄就能完全转化了，就算没有薰华花的感悟，他以后也比我们要好过很多，更何况，他应该是那位的。”

“嘘！旁边那个女的就是家里说的那个没爹娘的，是要怎样的坏孩子才会被自己爹娘遗弃啊，要不是被宫祭祀拾到，可能也会成为奢比的信徒。”

“对，很多被遗弃虎，最后都成为了奢比的信徒，所以家里长辈一直让我不要跟她多来往，不过碍于宫祭祀的面子，也不好当着大家的面孤立她。”

“我看啊，肯定是宫祭祀为了不让她也成为奢比的信徒，也许她身上有什么特殊之处。”

这几只老虎见到殷雪怜看了过来，转身便往深处走，虎爪一路踩压薰华草，他们没留意被踩压过的薰华草叶上有浮光流动，随后扩散到四周。

随着天色逐渐昏暗，殷雪怜能感觉得到，风静止了，恍惚间，泥土里蕴含的腐朽，和薰华草散发出的鲜香混杂在一起。

“阴阳即生死，泥土代表着死亡，而薰华花代表着初生，生根植在死上，阴也随着阳而来，这便是傍晚的阴阳元素平衡。”

殷雪怜对小虎说道：“小虎，花快要开了，我跟你说哈，可不许摘！”

小虎说道：“为什么呀？怜儿姐姐，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摘花，我们就每虎摘一朵好不好？”

“不许摘！”殷雪怜语气强硬，“他们用一生去感悟生死，这是他们的道，不是我们的，我们这样来巧取他们的感悟，只不过是得到他们在天地阴阳平衡时的瞬间感悟，元素可不止是阴阳两种。”

小虎前腿互搭着，说道：“我就想摘朵花，反正明年他们还会再开花的。”

殷雪怜怔怔地看着小虎，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生生死死，本就是自然规律。

植物以汲取腐朽成泥中的营养生长，草食生物以食用植物生长，肉食生物以捕食草食生物生长，腐食生物以食用无生命物体生长，最后重新回归到泥土。

这是自然的生死轮回，就像薰华花，哪怕穷尽一生的寿命去得到瞬间的阴阳感悟，遗留下来的精神感悟，要么被进入来的老虎窃取，要么消散在这片天地间，无影无踪，似乎的确与天地同寿，但谁知道呢？

所有的生物的尽头，就是被感知死亡，有些圣贤追寻长生，最终只留下传说，后续便无影无踪。薰华花妄图以精神追寻长生，但天地间从此再无他们的踪影。

“可以摘一朵吗？”小虎怯生生地问道。

开花是生，汲取土壤中逝者遗留对生的渴望凋谢也是生，感悟刹那的平衡之道，以精神遁生。

那摘花呢？

殷雪怜看着小虎殷切的眼神，倒映的是对美好事物单纯地喜爱，薰华花是薰华草对生的展示，生命的美好，总是那么吸引生灵的喜爱。

就像生命的存在需要被感知一般，他们美好的一面，也需要其他生灵的认可，哪怕这个认可，会让自己受到伤害。

“我们同属于天地间的生灵，大家都一样向往着生，无论是自己的生命，还是……”殷雪怜轻抚眼前的薰华草叶，“我们总喜欢把美好的东西据为己有，哪怕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只要我们心中认定是异类，自己骗过自己的类比心理，我们就可以毫无压力地主宰他们。”

殷雪怜不甘地深呼吸，“摘吧，生灵的行为自由自在，我没有权利要求大家做什么，也许，我根本就做不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