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这是许卓琳回来后的第一个新年，也是许安答应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爷爷干劲十足地跟着这家一起置办了肉制品，又跟着那家买起农家自制的糕点，还兴致勃勃地跟着隔壁陈婶学习腌菜：“卓琳随她爸从小爱吃她奶奶做的腌菜，不爱吃饭的时候，给她炒上一盘腌菜，能吃上两碗饭。就因为他们俩父女都爱吃，老婆子忘了啥都时常不忘在家里备些腌菜，陶罐里面就没有空着的一天。只可惜卓琳好不容易回来了，她就等不及走了。许安也爱吃这个，我就是为了这俩小孩都得把这门手艺学上。”

爷爷在发表这个豪言壮志的时候是相信自己绝对可以做到的，腌菜而已，他看老太婆做的时候，也就是把蔬菜什么的晒一晒，把水分晒干，然后放到坛子里面放盐放辣椒这些调味料，盖上之后注意用油密封性更好，等上几天或者小半个月就能吃了。只不过后来许卓琳和许安真正吃上的腌菜是爷爷买了原材料让陈婶帮忙做的。本来是打算花钱直接在陈婶那里买一些，陈婶不乐意跟他说钱，便提议让爷爷买菜，她顺手与她自己的一起腌了便是。

在爷爷这般积极的情况下，许卓琳和许安每次回来过周末的时候都能在屋里看到新东西。直到过年前的最后一个周末，许卓琳惊讶地发现过年的食物竟然多到需要摆放在厅堂里。虽然她知道爷爷的一片心意，也乐于爷爷丰富平日的生活，不过她着实为这储备了不知道猴年马月能吃完的食物量着急，不由得吐露出自己的心声：“爷爷，太多了吧？”虽是责怪的话语，许卓琳的语气还是很温和。

爷爷其实也没有料到自己不知不觉中买了那么多，过年的时候总是老太婆管事的。这些年来就他们两个人，过年时跟平日里也没什么差别，就是多几副春联，还有瓜子花生和一些零嘴。等正月的时候，邻居们和村长过来串串门的时候，不至于走个空。今年虽然老太婆不在了，但是卓琳回家了，他们俩总不敢想许卓琳这些年来一个人在外头是怎么过的年。爷爷下定决心想要好好准备一番，将老太婆的心意也给许卓琳知晓，为这个家重新找回年味。

决心是有了，实际操作的时候，爷爷却无从下手，只得向别人家看齐。不过邻居们过年都是一大家子围在一个屋里，家里人买起东西来都是大手一挥，往多了准备，不愁吃不完，就算吃不完，年后也能让在外头打拼的子孙们打包带走。爷爷倒也有意识到量的问题，他们三个人该要减少许多，但是有些东西人家规定了最低数量，爷爷想着不能缺，便按最低数量来买，饶是最低数量，也是能让三个人吃到撑都吃不完的水平。更何况爷爷只记得减少东西的量，却忘记了要减少东西的种类。这么一来，他们家买的东西虽不如别人家那般丰裕，也可以堆成一座小山了。

爷爷见了许卓琳吃惊的表情，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就是跟着别人随便买点。”

“然后买到厨房都放不下了？”许卓琳哭笑不得。

“有些东西是预定的，一开始不知道，没想到这么占地方。”爷爷底气不足地替自己辩解，自圆其说：“大过年的，吃得比平时多，消耗得快。有得吃总比没得吃好，都买点，你们就不用跑去羡慕别人家的东西了。”

“可是我们就三……”脱口而出的许卓琳及时刹住。

“三个人也是要热热闹闹的好。”爷爷的神情变得黯淡起来，闷声说道。

许卓琳乖巧地笑了，想要缓和因她而来的悲伤的气氛，她四处扫了眼，又往爷爷的卧室里看了看，接着说道：“还没有买对联吧？”

爷爷听了这句话拍了脑袋，忙说道：“瞧瞧我这记性，也不好使了。前天赶集的时候还想要去对联，结果买了菜路过人家对联摊子都忘记买了。”

许卓琳笑了：“我去市里买回来就好了。”

爷爷点了点头，忽然想起来什么，问道：“你什么时候放假？”

“工作到29。”许卓琳答道：“从大年三十休息到初六。”

爷爷皱了眉头：“怎么这么晚才放假？”

“正常都是这样的。外地的大部分年前休想提前回家或者晚点回来就会调班，。”许卓琳解释道，见爷爷苦恼的脸，开口问道，“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情吗？”

爷爷摇了摇头，说道：“也不是什么急事，陈婶前两日过来说男方家里这两天就回来了，想在年前跟你约个见面的时间。”

许卓琳的眼光黯淡下来，尽管这些日子都假装无事发生，该来的还是会来的。她的声音变轻了：“年前怕是抽不出来时间。”

“你下班准时吧？让男生找时间去市里，你们一起吃个晚饭。”爷爷想着别的解决方法，看向许卓琳。

“最近过年会有点忙。”许卓琳答道，将视线放到别处。

爷爷又将眉头皱起：“这样的话就没办法了，让陈婶联络看看正月行不行。”

“嗯。”许卓琳无心地应道。

“许安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爷爷换了话题，“学校应该放假了。”

“他在实习，您忘了？”许卓琳提醒道，“他学校导师找他有些事情处理。”

爷爷笑着摇了摇头：“不小心还真容易忘。他什么时候放假？”

“放假的时间跟我一样，不过他可以休到正月十五过完元宵节再上班。”许卓琳答道。

爷爷叹了口气：“各个都休这么晚。”

“大年三十的时候，我们也买些灯笼来装饰吧？”许卓琳转移话题，试着说会让爷爷开心的事情。

果不其然，爷爷的脸由阴转晴，忙点头：“可以，可以，有年轻人在家里，你们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我们三个今年也可以热热闹闹地过个好年。”

许卓琳顺从地跟着笑了。

二十九晚上，许卓琳与许安约好去市里最大的商场逛逛，许卓琳打算给爷爷买身新衣服。本来打算带着爷爷过来买，爷爷不愿意，许卓琳就在帮爷爷收拾衣服的时候留意了尺码。

帮爷爷买了之后，许卓琳瞥到一家店里模特身上的米色高领毛衣，似乎会很合适许安。许安平日里总是穿暗色的，加上他成日面无表情，显得整个人都很阴郁似的，让人不敢接近，毛衣可能会让人变得柔和一些。她望了眼毛衣，又看了眼许安，再将视线放到毛衣上。

正犹豫着，门口的售货员眼尖地看到许卓琳落在自家衣服上的视线，马上招呼她进店里逛逛：“可以进来看看，里面款式更多。”

见售货员将自己的言行看在眼里，许卓琳变得不好意思起来，却也停下脚步，指着那件毛衣，向许安问道：“你要不要去试试这件？我觉得你穿效果可能会不错。”

许安看向许卓琳指的毛衣，售货员也跟着望了眼，察觉到进店的决定权在许安的手里，她立即向许安推销道：“您女朋友真有眼光，这款是我们品牌这个冬季的主打，羊毛衫很保暖的。”

许卓琳听了正打算跟售货员解释他们的关系，许安已经开口问售货员要了那件毛衣，走近店内。

“女士要不要再给您男朋友看看别的？”趁许安在试衣间，售货员向许卓琳推荐道，其实不用刻意强调两者的关系，但根据售货员的经验，如果说给她们的男朋友看，女生是有八九会愿意继续看看，“像我们模特身上展示的牛仔裤，或者那边有一些休闲裤用来搭配也是很好的。可以直接考虑买一套，我们现在有满减活动，2000减300。”

“我们不是男女朋友。”许卓琳笑着跟售货员解释道，正纠结该怎么形容他们的关系时，许安换好衣服出来了，面对许卓琳站着。

许卓琳吃惊地睁大眼睛，然后笑了，跟许安开玩笑道：“我的眼光真不错。”毛衣为许安增添了几分暖男气质，凸显他的少年气，她满意地看着他的上半身，随后看向他的裤子：“你要不要试下模特身上的牛仔裤？”

售货员经过刚刚的乌龙，一时不好插嘴，只在旁边等着。

许安看着许卓琳眼笑眉舒的表情，点了下头。

“怎么样？你喜不喜欢？我觉得很好看。”等许安换成一整套从试衣间里出来，许卓琳带笑问道，接着示意让他转身，“你看看镜子。”

许安只是随意地低头看了一眼：“买下吧。”

“好，去把衣服换了。”许卓琳应着，一面拿出自己的银行卡，扭头对着售货员说道：“麻烦先帮我结下账。”

“原来是弟弟啊。”售货员开口说道，高兴地将许卓琳引到收银台。

许卓琳的头微微一偏，犹豫了一下，而后答道：“算是吧。”

“卓琳？”

一个女声在她后面想起，许卓琳正输完密码，她回头望见一张十分陌生的脸，脑袋里搜索着能与这张脸对上的记忆。片刻，还是没能想起，她只好微笑着颔首问候：“你好。”

女人的脸色似乎因为许卓琳没有将她认出而觉得尴尬，她瞥了眼一旁的售货员，然后望向许卓琳，欲说还休。

“已经买单了。”许安从更衣室出来准备结账，售货员提醒道，“您是想直接打包这套，还是给您拿新的？”

许卓琳见女人没有说话，便朝她抱歉地笑了一下，转身看向许安，接过售货员的话，带笑对着许安说：“我买了！直接拿这套吗？新的还要再检查一遍。”

许安没有回答，许卓琳便当他是默认，替他对售货员作答：“就拿这套吧。”

“好嘞。”售货员拿过许安手里的衣服，打包起来。

以防万一的，许卓琳回头望了眼后面，女人还站在原处看着她，她立马转过身来，不好意思地朝女人问道：“请问你是？”许卓琳认识的人并不多，虽然她从小在M市读书知道很多同学，但自从高中毕业之后她再也没有联系过任何一位同学。看女生的相貌，许卓琳估摸着该跟她差不多大，能知道她名字的，理论上只应该是之前的同学，可是哪位同学还会记得她？想到这，许卓琳的笑变得勉强起来，望着女人的脸。

女人好像比许卓琳更要拘谨，见许安从售货员那里接过衣服袋子，跟许卓琳说道：“是我呀，高丽珍，高高？你还记得吗？”

记忆中的一张脸与眼前这张脸开始重合，许卓琳的笑容直接消失，脸上不知道是何表情，有些怪罪，有些难堪，有些害怕，有些逃避，有些窘迫。

在高丽珍眼里看来，许卓琳看着她的表情是厌恶的。尽管如此，她还是继续说道：“我刚刚路过的时候往里瞥了一眼，看到一个人好像你，就进来看看。好久不见。”

许卓琳还是勾起嘴角给了她一个笑容，语气大不自然地说道：“好久不见。”

“有时间一起吃饭？”高丽珍主动地邀请道，身体微微向前。

随着高丽珍的一点靠近，许卓琳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小步，高丽珍狼狈地笑了。

“该走了。”许安开口向许卓琳提醒道，“现在已经八点半了，我们该去超市买东西了。”

许卓琳望了眼许安，又将目光放到高丽珍身上。

“那就不打扰了。”高丽珍极具脸色地说道，还是保持着笑容：“很高兴再见到你。”

“嗯。”许卓琳僵硬地答道。

许卓琳的状态低沉了许多，绕是一开始让她想想就很激动的春节装饰品也没有心思去挑选了，没有灵魂般地跟在许安后面，许安问什么都只会机械的点头或者摇头。

“刚刚那个人是谁？”许安知道许卓琳今晚的不正常都是因为刚刚在商场遇到的那个女人。

许卓琳没有回答，只是盯着车窗外快速闪过的街景，当窗外的建筑物定格在眼前时，她突然回过神来，想起许安的问题，她向车内扭头，平静地答道：“高中同学。”接着补充道：“我们从小学开始到高中都是一个班。”

“她也在里面吗？”许安问道。

许卓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看向许安，忽然明白，然后笑了：“没有，她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