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像风，永远都没有安身之所。

金志绮像蒲公英，风一起便追逐风的方向而去，风停了，他便落在哪里。金志绮的爸爸妈妈都在水利局工作，长年都在工地，自幼没有父母的陪伴。小时候他常常问奶奶，爸爸妈妈在哪里，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奶奶说，太阳升起的地方就有爸爸妈妈。于是志绮常常一个人跑到山上看日出，望着太阳升起的方向期待父母的出现。可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父母的身影还是那么遥不可及。

原来那么渴望被爱的他，慢慢忘记被爱的滋味，也逐渐忘记该怎么去爱。

毕业那年，他告诉远方的父母，自己要去很远的地方读大学。母亲很诧异问他为什么要去北京念书。

他在电话那头苦笑，没有家的地方都是天涯，远和近都是同样的距离。

志绮独自踏上区北京的火车，上火车时看着其他人依依惜别的样子，他新生感慨，心里略过一丝酸楚。他将头埋在胳膊里，忍住不去看这些场景。从小一个人长大的他，比同龄人成熟许多。当别的孩子为得不到喜欢的玩具哭天抢地的时候，他已经学会忍住将喜欢放在心头，只看看就好。

张晓认识志绮已经是他毕业后多年。

眼前的志绮浑身上下都透露出冷峻的气息，散发出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

张晓将泡好的茶放在办公桌上，志绮点头表示谢意。张晓笑着退出办公室。

隔着玻璃张晓看志绮一会儿皱眉头，一会儿又嘴角带着笑意。过了大概一个小时，志绮和经理走出办公室，两人都笑意盈盈，握手说了些什么。

志绮走后，经理叫张晓进办公室：

”你把合同打印出来盖章，明天送到金总公司。他们盖章签字后你再带合同带回来。“

”金总？“张晓有些不解。

”就是刚刚走出去的那位男士。“总经理眼里有赞许的神情，“这位金总别看年纪不大，做事却很成熟，公司里要是能有几个这样的人才，我就轻松了。”

总经理大概四十岁左右，做事向来严谨，如此夸人还是第一次。

志绮有股说不来冷冷的感觉，脸上的表情很少。

第二天，张晓照着总经理给的地址找过去。她起初以为志绮是公司总经理，到公司才知道他是总公司调派到成都分公司。

“金总，王总让我过来……”

张晓话还没说完，只见志绮脸色发白，额头上直冒汗。“金总，你怎么了？”

“没事儿，麻烦你帮我倒杯水。”志绮从办公桌抽屉拿出一包药，捡了几片。

接过张晓的水，志绮一扬脖子吃下药片。

过了片刻，志绮的脸上稍微好转，神情也不再痛苦。见到张晓紧张万分地看着自己，他淡淡地说：

“老毛病，长期以来落下的胃病，时不时会这样发作一下。你先坐一会儿，合同我再看看。”

他埋头一丝不苟地仔细翻开合同的每一页。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没有什么问题，你去财务室盖章。最好可以在这周之前再把合同送还回来。”

“谢谢金总！”

“别叫我金总，太别扭了。我只不过是过来帮助成都分公司开发市场，过段时间有可能就去另外一个城市。”

他说这话的口气颇有几分感慨。张晓咬咬嘴唇，不知该说什么好，又道了声谢谢退出办公室找财务盖章。

从志绮公司离开，张晓一看手机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便给总经理说明天再将合同拿回去。总经理没有异议，叮嘱小心保管合同。

从大厦出来，走到地下停车场出入口，忽然一辆白色途观一个急转差点撞到自己。她吓得失魂落魄。

车里的人赶紧跳下车看她有没有受伤。

“金总，怎么是你？”张晓捂住胸口，还是吓得不轻。

志绮上下查看她一番：“刚刚油门去多了一点，差点撞到你，没有受伤吧！”

“受伤倒没有，可是受到了一万点的惊吓。”

“别再叫我金总，我本来就是不是成都分公司的负责人，一听别人叫我金总，我都觉得太奇怪。”

“嗯……”张晓点点头。

大约是出于内疚志绮说要送张晓回家。张晓想了想坐公交挤压地铁也是辛苦，一口答应下来。她心里想，我才不会跟你客气。

志绮的话很少，就连开车似乎都在想问题。每每看到他走神的超车，张晓就紧张地抓住门，心里碎碎念，金先生，请你好好开车，我还不想因公殉职，英年早逝。

若是换做其他人，张晓肯定早就吵开了，但志绮身上有股不怒自威的距离感，冷冰冰的脸上总让人觉得胆寒。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惊吓过度，张晓肚子发出饥饿般得咕咕的声音。志绮手握方向盘，转头看她。张晓羞得无地自容，红着脸转头看向车窗外。她在心里咒骂自己，为什么肚子这么不争气，偏偏在这个时候发出尴尬的声音，好丢脸。她默默摁自己的肚子，阻止它继续咕咕叫。

志绮说：“你饿了吗？”

张晓不说话，尴尬得不敢张口。如果现在脱鞋，脚趾头一定都红得发亮。

“我也饿了，你知不知道成都哪里有好吃的。我来成都三个月，也没在外面吃过一顿饭。在这边也没有什么朋友。公司的下属似乎很怕我。”

他的话有一丝伤感，张晓转头看你他，心里一紧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想了半天终于说：“玉林有家火锅特别好吃。你能吃辣吗？”

“没有问题，我在长沙读的大学，吃辣当然不在话下。”

说着他便按照地图指示调转车头。

晚上吃火锅的人特别多。等了半天，老板终于划拉出一张桌子。

火锅浓郁的香味和食客欢愉交谈的声音交汇在一起，顺着热气腾腾的蒸汽往外冒。

张晓看着志绮的脸，这是一张棱角分明，却太过冷漠的脸，嘴角不曾扬起微笑，眼神坚毅但却很冷。也许是为了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志绮的话很多，从中国当代政治经济，说到历史遗留问题。张晓心生佩服，但却觉得有些无聊。

“金……”张晓活生生咽下‘总’字，然后打断他无聊的话题，“除了成都，你还在哪里工作过。”

志绮眉头一皱：“我去过的城市太多，中国大部分城市都去过，北京、上海、广州、西安……”

张晓露出羡慕的神情：“那岂不是像旅游一样。”

“哼……”志绮冷笑一声，“一看你就是没出过差的人。出差工作哪里是出来旅游。我在每个城市工作，从来没有游历过当地的名胜风景。每天能按点睡觉就行。”

也许是触及到他内心的疲惫，志绮开始说自己的经历：

“以前在北京上班，早起五六点就要起床。每天早上你都能看见公交站台上黑压压的一片人群。每天坐车上下班都是四五个小时。一般下班回家都九点以后。”

张晓无法想象那种生活会是什么样。

“不知道为什么成都特别闲散。在北京今天不上班，可能明天就会流落街头。大家都说北京机会多，有发展，但北京比想象中残酷多了。”

犹豫了半天，张晓才鼓起勇气问：“你怎么不回到自己家乡呢，有父母在总会好很多。”

“在我小时候父母都在水电站项目上，是我爷爷奶奶带大的。小时候也见不上父母几面。上初中就开始住校。大学毕业就再也没管家里要过钱。”

志绮看了看张晓：“最近一直在陪客户吃饭呢，好久没有这样轻松吃饭。”

张晓忽然想起来今天下午他还胃痛，现在又陪自己吃火锅，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忘记你胃痛，居然叫你吃火锅。”

“偶尔为之，没有关系。”

那天张晓主动要了他的联系方式。

由于工作原因，张晓替总经理来来回回去志绮的公司办事。有一次在超市看到养胃饼干，她立刻想起志绮，便买了一大堆。又不好直接送到公司，便快递到他公司。

隔了几日，志绮打电话过来说谢谢。

一接到他电话，张晓耳朵都红了：

“我只是顺便买的，听推销人员说效果还不错。你常备一些在包里，饿了垫两口。”

“谢谢！”志绮在电话那头犹豫片刻说，“今天晚上有时间吗，，请你吃个饭。”

张晓嘴角一扬，笑眯眯地说：“好啊。”

“那我下班过来接你。”

“嗯嗯！”张晓不住地点头。

市中心的宽窄巷子在晚上也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石板路上的水渍清晰可见，风中还有雨水的味道。下午下过一场阵雨，淅淅沥沥的下了好几个小时。张晓看着阴沉沉的天一脸担心下午约会会取消。好在下班之前雨就停了。

她抬头看着与自己肩并肩走在一起的志绮，暧昧一笑。

“你看我什么？”志绮有些奇怪。

张晓停顿一刻：“有些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志绮低头转向她：“有什么话，请讲！”

他这一个‘请讲’，像是穿越回到古代。张晓觉得好笑，但看到他一脸认真的样子只好活生生将笑意压下去。

“我觉得你这个人好奇怪，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将自己和其他人固定在一个安全的距离，时时刻刻在防止其他人入侵自己。”

张晓说完立刻感觉到一阵紧张。志绮的脸上看不出喜怒，还是和往常一样平静。张晓很忐忑，她还从来没有当面评论过别人。

志绮长长叹口气：“如果你也像我一样在一个城市呆的时间不超过一年，常常从这个城市换到另一个城市，可能心情就会跟我差不多。”

“你……感觉你好辛苦。”

“没什么所谓辛苦，习惯就好。这种生活我已经过了十年，早就习惯了。既然注定要离开，又何必和这座城市发生太多的关系。”

一个饱经事事的人，心理尤为沧桑。他的语气依然平淡，但其中饱含无奈和凄凉之意。

夜色阑珊，灯火照耀的地方，志绮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张晓快几步追上去，一脚用力踩进住他的影子。

志绮转身好奇地看着她：

“你在干嘛？”

张晓调皮一笑，摇摇头：“没什么，什么都没干。”张晓追上志绮，和他肩并肩走在一起。

张晓曾经听别人说，如果把一个人的影子踩在脚下十秒，就能将他定在自己身边。虽然觉得很可笑，但她却忍不住试了试。

“以后，我就是你在这个城市的朋友。有什么需要，我能够做的，都尽力做到。”两人在分别的时候，张晓鼓足勇气说。

志绮吃惊地看着她。不等志绮再说什么，张晓闷头跑出去好远，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

时间一天比一天过得快。张晓和志绮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一两周两人会见面吃吃饭，偶尔聊聊天。让张晓值得欣慰的是，志绮在最低落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年底，张晓和志绮公司的项目合作接近尾声。张晓从志绮公司打听到项目结束后，志绮可能会离开成都。张晓一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圣诞节，志绮公司举办庆祝活动，张晓也应约参加。

三四十人聚在一起，喝酒聊天。店里播放欢快的圣诞歌，有人戴着红色帽子闹作一团。看着嬉笑打闹的人群，张晓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沮丧的神情一览无遗。

第一次看到张晓心情不好，志绮很关切地问：“今天怎么了，从头到尾都不说话，不开心。”

张晓眨动眼睛，犹豫片刻说：“他们说，年底你回总部就不再过来了？”

“现在还说不定，这种可能性比较大。”

张晓控制不住自己，眼里泛起泪水：“如果，你走了，我……”一时红着脸说不下去。

志绮神情严肃地看着她：“如果我回上海总部，你愿意和我去上海吗？”

张晓拭去眼角的泪水说：“我从小生活在成都，自然喜欢成都，但如果是因为你去其他城市，我愿意，如果你要不停的换城市，我也愿意。。”

志绮忽然笑了，“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离开成都。”志绮捉住张晓放在桌下的手。

两人相视一笑。

每一个人，每一段感情，无论男女老少，都需要一个归宿，一个去处。心若没有港湾，无论在哪里都是漂泊。

一个人追随另外一个人，需要足够大勇气和爱，才能守住这份誓言契约。若是爱了，他要去天涯，我便在天涯处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