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糟糕事蓄谋已久忽然在一夕之间发生。虽然只是身处漩涡之外,但初夏已经感到到这股漩涡的猛烈。
快到中午,初夏还懒在被窝里睡觉。江凌叫了两三次,她还是照样赖在床上。昨天改了方案到半夜。
突然手机铃声响起来,初夏用尽全力睁开眼睛接通电话。“喂……”初夏有气无力地喂了两声。
“请问你是林初夏吗?”
一个陌生的号码,一个陌生的男人声音,到底是谁,是哪个甲方。初夏在脑海里快速搜索出能与之对应的影像。“不好意思,请问你是哪位?”
“我是赵靓的丈夫魏彬,”他在电话里头十分客气,“赵靓也没交往特别深的朋友,之前听说她好过你几次,所以这次还想请你帮忙……”
初夏听明白对方的来意,立刻起床开始洗脸刷牙。
“我马上就过来,”初夏抓起外套出门。
“那就麻烦你了。”魏彬在电话里再三道谢。
初夏猛踩油门朝东郊的墓园开过去。赵靓的父亲再婚了,和之前赵靓提及过的那个阿姨不仅领了结婚证,还像新婚夫妇一样在酒店宴请亲戚朋友。因为这是赵靓和父亲大吵一架,父亲发怒说道,要是不参加婚礼,这父女情该断就断。初夏猜测,赵靓父亲如此坚决要求她参加婚礼,无非就是不想落人口实。一场被女儿衷心祝福的婚礼旁人也不好在搬弄是非。
今天是婚礼举行的日子,赵靓不仅没有趣现场,反而去母亲长眠的墓地。初夏明白她的感受,母亲离开之后,在赵靓的心里只剩下父亲是自己的骨肉至亲,但没想到竟然因为一个老阿姨将自己抛弃。此刻,这个世界上自己就再也没有骨肉至亲,自己如同一个孤儿一般无依无靠。
面对这种棘手的家庭矛盾,初夏也无能为力。她现在唯一能做的是将赵靓安全地送往父亲的婚礼现场,确保她不要错过父亲的婚礼。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原因无非一个,他是赵靓的父亲,不可能将自己唯一的至亲从自己身边退开。
才到墓园门口魏彬就已经站在停车处。看到初夏从车上下来,他三两步跑过来说:“她在她妈陵墓那边已经待了很久,怎么劝也劝不走。”
“我试试吧,也不见得有用。”
“那就拜托你了。”魏彬满脸的焦急和无奈。
初夏在心里感叹,幸亏赵靓的丈夫还在意关心她,否则她还能依靠谁。
墓地里没有什么人,不远处有两个工作人员在打扫落叶。赵靓站在一排矮松中间,耷拉着脑袋,背影透露着一股悲伤。
初夏轻手轻脚走到她身旁,双手合十祭拜赵靓的母亲。赵靓抬起头,脸上挂着两行泪痕,眼眶还泛着泪。“你怎么来了?”话音刚落,眼泪就簌簌下落。
初夏递给她纸巾:“魏彬在电话里已经告诉我了。”
“初夏,为什么会这样,”赵靓哽咽,“我怎么也想不到我爸爸,曾经那么疼爱我的人会这样对我和我妈妈。”
“你换个角度想想,你爸晚年有人照顾也是一件好事。”
“我真的咽不下这口气,”赵靓泪如雨下,“在我爸妈那个年代,结婚的婚礼仪式简单到简陋。我爸不过用几尺布就把我妈娶回去。我妈为了他辛劳一辈子,养育子女,到最后他却一个四五十岁的老阿姨呼朋唤友大摆筵席。我妈都没有过这样的待遇。”
“时代不一样了,没有可比性。”初夏说,“凡是都不要钻牛角尖。”
“可是,他就能为别的女人办这种婚礼吗?我替我妈感到不值。”
初夏拭去她眼角的泪:“你在你妈坟前哭有什么用,她又不能替你做任何事。假如就算她看得见,你也只会让她感到不安。回去吧,到你爸爸的婚礼上,就算不能高兴地祝福,也要假装若无其事。越是觉得心酸委屈,就越要坚强。”
赵靓红着眼眶点点头。
从陵园出来,三人直奔婚礼宴会。
在门口赵靓停下来对初夏说:“你就不用陪我进去,我知道该怎么做。”
初夏轻轻握住赵靓的手,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希望通过自己的手能让她多些勇气。看着赵靓走进宴会的背影,初夏心里生出无限感慨,所谓的父女亲情也不过如此。在另一个女人的介入下显得多么苍白无力,而作为女儿亦不能像幼时那般肆意哭闹,就算有再多无奈,也要生生咽下去。周围人的欢声笑语与赵靓悲伤形成鲜明的对比,疼得让人扎心。
随着年岁增长,无可奈何的事情越来越多。
江凌和李老师分手了,这个消息炸开了锅。
虽然初夏虽然觉得很可惜,但是却替江凌感到轻松。一想到那天再游乐园的场景,初夏就轻松不起来,要经过多少内心的磨砺才能融入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庭。
那晚初夏和亦辰约会回来,在公寓门口遇到徘徊不定的江凌。
“江凌姐,你到门口怎么不进去。”
江凌解下开丝巾露出嘴巴:“初夏,能陪我走走吗?”
不知所以然的初夏点点头。
深秋的夜晚,凉风阵阵,初夏已经换上薄款的羊绒外套。路两旁堆满枯黄的银杏树叶随风而逝。
江凌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打破这寂静的夜晚。初夏挽住她的手,感觉她有许多话要说,但又无从说起。
走了约莫一公里,江凌找了一处长椅坐下来。她抬头看了看头顶的路灯,缓缓说道:“我和李老师分手了。”
“怎么这么突然?”
“其实也不突然,”江凌低下头,“虽然我和他都是三四十岁相对于成熟的人,但在处理感情和家务事还是不够成熟。李老师说,他没有时间和精力谈恋爱,因为晓旭马上面临升高中。”
“这个影响到你们交往了吗?”
“大概是吧,”江凌说,“他说孩子处在叛逆期,成绩又很差,每天为了孩子搞得焦头烂额,所以没有办法和我好好交往下去。”
“这个理由听起来牵强,但又不无道理。”
“我起初也觉得他是在找借口,但后来想想每次他面对孩子的场景,的确也是这样。”江凌说,“虽然他当父亲十多年,但谁也没有当父亲的经验,也没有人可以帮忙。李老师也只能自己摸索去做一个父亲。”
“你在心疼他?”
江凌点点头:“只要是有些心肠的人,看到他努力却又使不上劲儿的样子都会替他捏把汗。可是我也没有信心和能力帮到他和孩子。所以当他说分手的时候,我居然觉得浑身上下轻松了许多。”
江凌回头无奈地笑:“你觉得我很残忍冷血吧,初夏?”
初夏摇摇头,更加靠近江凌:“一个处于青春期叛逆的孩子,一个焦头烂额的父亲,谁遇到这种情况都会畏惧。你敢开始这段感情,已经算得上勇敢。”
“什么勇敢,只是成匹夫之勇而已,”江凌说,“我也是逞能而已。”
初夏轻轻拍她的肩膀安慰:“在知道对方家庭情况还愿意逞能,也值得鼓励。”
“我当时觉得李老师成熟稳重又顾家,是一个好的结婚对象,趁着自己想结婚的热劲儿才敢开始。”
“结婚感觉特别遥远。”
“你不是有亦辰吗,干嘛还感叹。”
“这世界上没有谁和谁必定在一起的因果关系,”初夏说,“当初我以为这一辈子肯定就是和苏毅过日子,结果还是分手。”
“我和李老师在一起前前后后不超过三个月,”江凌说,“所有不超过三个月稳定期的感情都是露水情缘,罢了不再提了。”
“我也不想说“加油,以后会好起来,真命天子在未来等待”你的话。”
江凌莞尔一笑:“宁愿清醒的痛苦,也不要盲目的乐观。”
“总之生活还要继续。”
“我不想谈恋爱,跳过恋爱这一步直接结婚。”
“闪婚?”初夏惊讶地看着江凌,不敢相信一想冷静的她会愿意把感情交给命运。
“再也没有心情和力气去了解一个人,重新建立对他依赖和信任。还不如像以前封建社会,把盖头掀起来才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江凌笑了,“好羡慕以前封建社会的包办婚姻,什么都不用想。”
“要是过不好呢?”
“有很多包办婚姻也照样过得幸福。”
一阵冷风刮过,初夏冻得瑟瑟发抖。
“冷吗?”江凌问。
初夏搓搓手:“一点点。
江凌撩开自己驼色大衣外套的口袋说:“把手放进来吧。”
“回家吧,”初夏把手放进她外衣口袋说,“要去商店买酒吗?”
“不啦,雪卉该说我借酒浇愁了。”
两人依偎在一起往公寓方向走回去。
江凌嘴上虽然说没事,但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都有气无力,总打不起精神。出去吃饭唱歌,她也不参加,把更多的时间留在医院加班。一天晚上听到江凌父母给她打电话,听到女儿分手的消息,江凌的父母在电话里无限失望。
“我要好好考虑,如果以后真的要一个人过一辈子,我该怎么度过。”一天吃完饭的时候,江凌忽然很严肃地说,“养老应该要花一大笔钱,然后就是我怎么打发业余时间。看来我得多培养一些业余爱好,不然以后应该会很寂寞无聊。”
雪卉和初夏惊讶得合不拢嘴。
“江凌姐,你不要怎么丧气,一定会嫁出去的。”雪卉安慰道。
“我不是假象,也许会是真的。”江凌一脸认真地说。
初夏和雪卉面面相觑,心中一凉。
初夏伏在亦辰肩膀上,想着这几日来赵靓和江凌的风波,心中说不出的惆怅。她感叹人生世事难料,就算努力尽人事最后也还得听天命,努力不一定就能换来期望的幸福。在漫漫人生中,每个人的底线不断往后退,直至退无可退的境地。
“怎么了?”亦辰轻声问道。
初夏缓缓抬起头:“没事儿,有点累。”
“累就少加班,”亦辰关心地责备她说,“女生不要那么拼。公司给你开工资是让你上班,又不是让你拼命。”
“不努力就挣不到钱买包包,买鞋子。”初夏说。
“今天晚上就不要回去,来回折腾的麻烦。”
初夏摸下床,弯腰捡起地上的鞋子往脚上套:“不行啊,明天要出趟差,行李还没收拾。”
亦辰看床头的手表:“已经这么晚了。”
“没关系,我已经叫了车。”初夏整理好衣服,替亦辰盖好被子,“你快睡吧。”
初夏裹紧大衣从亦辰的公寓出来。外面的风有些大,将两旁的杉树吹得沙沙作响。夜色将她小小的身体包裹进去,她难以抵御这些天扑面而来的郁闷。哪怕是亦辰短暂的欢愉,也无法将这种感觉驱走。她很想问亦辰,我们会不会像江凌和李老师那样分手。亦辰当然会肯定说不会。但初夏不相信承诺,因为所有的承诺都带着欺骗性。
一周后,曾梨去了北京,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无声息地去了北京。她在朋友圈发了一条状态:你好,北京!
看到这条消息,初夏没有留言,而是和正宇联系。
“曾梨去北京了?”
“嗯,昨天晚上去的。”
“那你……”
“也许再我们俩都在扛一扛。我扛到她北漂失败回来谈婚论嫁,或者我扛着扛着,就扛不动,两个人就此放弃。”
两个人的未来犹如硬币的两面,掷向空中的那一刻,所有的结果已经注定,再也没有其他更多的选择。曾梨和正宇的未来,变得不可捉摸。
在挂断电话前正宇忽然问初夏:“你和志杰还有联系吗?”
“完全没有。”
“他前两天向我打听你,似乎对你念念不忘。”
初夏听见正宇在电话那头笑。
“男人在拥有的时候永远不会珍惜,失去之后又觉得可惜,但再次得手之后依然不会珍惜。”
“你不要一竿子打死所有人。”
“虽然不能打死所有人,但足以打死大部分人。”
电话里又传来正宇幸灾乐祸的笑声:“我要告诉他,你已经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挂断电话,初夏才发觉,原来一直萦绕在脑海里的人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现。虽然那段时间也因为这段暧昧不清的姐弟恋感到烦恼,但彻底放弃之后,真是一点都没有想起过志杰。原来自己也是一个薄情寡义的人啊,一想到如此,初夏不自觉扬起嘴角。
在一段感情中最先忘记对方的人,往往是最终的胜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