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时间,杨君没有选择留在医院,而是回了老家。
一个偏远的宁静的小乡镇。
那里的生活节奏很慢,慢到一盏茶,一杯咖啡就能够度过整个下午。
季桑只有在外婆还在世的时候,来过这里几次,十几年过去,变化并没有很大。还是一样的山,一样的水。
只是,这里的房屋变新了,这里的人变老了。
人这一生说长也不长,不过短短几十余年,求学、成长、工作、成家,每一个阶段都有着那个阶段该做的事情,沉迷其中,也不过晃晃而已。
可说短也不短,比如说,在年纪到了之后,回想起自己的一生,竟然有过这么多的起起落落,这么多的璀璨与没落。
季瀚文在家里做饭,季桑便陪着杨君沿着河道走着。
夏日傍晚的风还有些微热,两人慢慢地走,慢慢地说。走到天色微暗,走到微风变凉。
这样简单的生活过了一天又一天,似乎永远也不会腻。
逃离于都市的浮躁,乡村的宁静显得格外的美好。
一家三口在那里生活了二十三天。
第二十四天,凌晨五点,杨君微笑着,安然去世。
她走得很安静,就连睡在她旁边的季瀚文也没有能够察觉。被发现的时候,阳光正好透过窗户洒了进来,落在她微微翘起的嘴角。
她是真的释然,放心地走了。
季瀚文泛红了双眼,可杨君生前最担心的季桑却格外的平静。甚至她还能够十分冷静地帮着傅以斯一起处理杨君的后事。
这样的她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不仅仅是傅以斯察觉到她的不对,就连连忙放下工作赶过来的苏格也一直小心翼翼地陪着季桑。
杨君对季桑的重要性,她比谁都要清楚。
杨君喜静,葬礼举办得很简单,前来的人都是与季家关系不错的。
作为唯一的女儿,季桑坚持着尽着孝道。彻夜守着,傅以斯便在一旁陪着她。
三天两夜,季桑没有说过一句话。
像个不会说话的玩偶,固执地机械地陪着杨君最后一程路。
在葬礼结束的那一天,季桑终于支撑不过去,晕倒在了傅以斯的怀里。
这一倒,就直接昏睡了两天。
期间,反反复复地发烧,傅以斯压根就不敢离开床边半步。
该要怎么形容那两天呢?大概是所有人在经历着杨君离开的悲伤的同时,还在无止境地担忧着季桑。
傅以斯那么一个爱干净的男人,这两天一直陪在床前,连洗澡都有几分敷衍。时不时地拿着棉签涂湿季桑干到脱皮的嘴唇。在她呓语的时候,便低下头伏在她的耳边。
这一次的噩梦,所有的内容仅关于杨君。
傅以斯听着她嘴边的“妈妈”二字,紧皱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过。
而这大半年来一直陪着杨君,努力去接受这个事情的季瀚文,好似在葬礼后完全接受了。
可只有他的特助知道,他是要放下公司了。
在季桑还没有醒来的时候,季瀚文就将傅以斯喊了出去。
“这是股权转移合同,这一年来我一直在尝试职业经理人,现在效果不错,以后你只需要抽空帮忙掌掌方向就好,阿桑不擅长这方面的事,辛苦你操心了”
傅以斯接过合同,没有看一眼,直接放到了桌子上,而后抬眸深深地看着季瀚文
“您要去哪?”
季瀚文看着傅以斯眼里的深沉,摇头浅笑,却带着些许苦涩
“她是不是还拜托你看管着我?”
季瀚文扯了下嘴角
“她这个人啊,明明自己还在受着苦,却想着要怎么让我们不那么难受,还在操着我们的心”
“我能去哪呀”
“她一直费尽心思地让我去接受这个事实”
“甚至怕我走不出来,一直说着要让我带着她那一份走遍全世界”
“你看,她什么都帮我安排好了”
“小傅,阿桑很难受,但我可能要当一个不称职的父亲了”
“正好,带着她那一份走走,去散散心”
“我也不会做什么傻事,你不用担心我,只是阿桑就要拜托你了”
“这孩子,什么都憋在心里一个人受着”
季桑醒来,刚好就在傅以斯不得不回医院手术主刀的时间。
家里只有季桑跟季瀚文两人。
拖着有些轻飘飘地身子下楼,找寻了一番,也没有能够找到季瀚文的身影。季桑微抿着嘴角,轻轻地往一楼主卧走去。
门没有关紧
季桑靠了过去。
里面的季瀚文坐在床头,拿着他和杨君的合照,不停地抚摸着。
无法看清,却能够格外清晰地感受到那种痛彻心扉的悲伤。
季桑站在门口默默地看了几分钟,而后回了房间。换下衣服,简单地洗漱一番,拿上东西离开了季家。
难得的,季桑过去的时候,闵蕴文竟然主动前来迎接。
杨君去世的消息,他从苏格那里听到了些许风声,又加上前一段时间,季桑本就联系过他。
这一次她过来,想要做什么,闵蕴文大概也能够猜到。
“你就这样过来了?”
闵蕴文皱着眉看着季桑微湿的发尾,直接回了房间拿了条毛巾出来,扔到她的头上
“你家那位就这样让你出来?”
闵蕴文的语气算不上好。
季桑现在是属于没有康复的状态,脸色很差,尤其是那一双眼。
完完全全没有了以往的透彻和光亮。
像一潭枯水。
他很不喜欢这样的季桑。
“行了,坐着吧”
闵蕴文嘴上嫌弃着,却在进屋后第一时间给她倒了杯热水。
“说吧,什么时候要?”
季桑眼里终于有了波动,将盘递给闵蕴文。
“越早越好”
闵蕴文伸手接过,捏在手指间打着转。
和季桑之间的相处,他从未觉得有此刻这般无措过。
他嘴笨,不会说话,沉默了几分钟,也只问出了一句
“你还好吧?”
可刚问出来闵蕴文就懊恼地拧起了眉。
怎么可能会好?
看她现在的状态就知道了。
闵蕴文抬手挠了下头,正想着要怎么换一句话,季桑突然出声
“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