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郑泽许多年前就听说过上官川,当时她的母亲尚书令徐息就向父亲郑观举荐过他,不过没想到他竟然留下首诗就跑了。郑泽记得当时父亲就有些不高兴,还是被拂了面子徐息在一旁好言相劝。她当时年纪不大,对官场上的事情了解不多,只当是父亲强势不喜欢有人忤逆他。
那首诗郑泽也读过,时常在心里念叨——“不知墙内树摇影,唯爱弦动送飞鸿”。能在旷野之间手挥五弦,目送飞鸿,这是何等的自由、何等的洒脱。又听闻他离京之后四处游历,看遍天下风景,也不由得心生羡慕。上官川便是那自在的飞鸿,她便是被困墙中的树。
多年过去她已长大,身为大将军府的女公子她也知晓朝中的利害关系。父亲当年生气不仅是因为觉得被忤逆,更重要的是上官川是世家子弟,世家子弟无论如何最终都必会入朝为官,如若不能为郑观所用,那是否意味着他有异心,待他入仕之时又会为谁所用?渐渐的,郑泽也不再羡慕他的逍遥,她上过战场,见过断臂残骸、百姓流离,虽说逍遥难得,可若人人如此,那这天下纷乱该如何终结?更何况四处征战也算是“游历”了。
想到此处,郑泽不禁苦笑,她正坐在厅里等上官川过来。
此次出征归来,郑观允她自己开府独立起居,算是她年满十六的成人礼。虽说已经开府独居算是成人,但该学的东西还是一样不落,前几日科考后郑观竟说要让上官川来做她的教书先生,郑泽错愕。上官川虽有文采,可她郑泽又不是要做博士鸿儒,古籍经典已有先生在教,她母亲徐息也时常教导,如今再来一个上官川,未免多余。
郑泽想得出神,在纸上信手写着上官川的诗。不知墙内树摇影……也不知道父亲这次打的是什么主意,是要她监视、牵制上官川吗……
郑泽写完正发着呆那边门房来传右军师徐尘与秘书省大夫上官川到了,赶紧正襟危坐,势要给上官川这个表里不一的“叛徒”一个下马威——亏她曾羡慕过他的逍遥,最终真如她父亲所料入了官场。
郑泽心里背了好长一段话,正要发难,结果上官川一进来手一推一鞠躬,郑泽连他的脸都没看清,话全给他这一礼给拜没了。郑泽其实没有官职,每次出征挂的官职都是临时的,回朝后就要收回。上官川与她父亲郑观同为朝臣且并未郑观属臣,如今又是来教导她的,怎么都该是她给上官川行礼,可如今……
夸张,极度夸张。
看父敬子的人她不是没见过,这一上来就给她行这么大礼的朝中官员还真是头一个。郑泽心想此人当真是处事圆滑,再想到他当初留下的诗,郑泽只觉得他两面三刀。既然他敢拜,她郑泽就敢受这个礼,免礼也罢了,直接问他能教些什么。结果却听到了极诡异的答案——教她写书写字!奇哉怪也!父亲就算是要自己监视他,也得找个好借口吧。
郑泽这头正苦恼着呢,那头右军师徐尘自个直起身子到一旁坐下来。他这个人永远板着面无表情的脸,坐下后两眼直直地看着郑泽桌上的两份手稿。郑泽自以为会意,叫仆从拿这两份手稿给上官川看,结果也没得到什么有价值的答案。
今日初见没什么进展,那就来日方长吧。叫他免礼抬头,方才看清原来是个风姿特秀的贵公子,身着白衣亭亭而立当真是皎如玉树临风前。于是告知了自己的名姓便叫他退下了。
待人一走,屋里便只剩郑泽与徐尘坐着。
“父亲叫他来究竟是何意,你要我把诗拿给他看,也没什么反应啊。”郑泽问道。
“啊?我要你做什么了吗?”徐尘一脸才回过神的样子,郑泽听了,倒也跟着他板起了脸,眉头微皱。
“我方才一直在发呆,年纪大了,站太久精神不济。”
郑泽听此只想把他那张木头脸撕碎,看眼色行事此事在他那里永远都行不通!
“父亲叫他来到底是干嘛?”此间没有外人,郑泽也不再板着松缓下来。
徐尘起身将上官川所写的江夏郡游记放在郑泽面前,郑泽翻阅起来,奇道:“这游记真是他所写?记录如此详细,当地气象地势、郡县分布、甚至是民风民俗一应俱全,兵法有云‘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不得,虽胜有殃’。有此记录,将来不论是发动战事、规划农耕还是安置百姓,都可做重要依据啊。”
“不错。以前京都在北,南方所收录的地志本就不多,如今连年战乱,各地地志失散不少,咱们能有的地志更是少之又少。虽然这些年也在组织专人撰写各地地志,但上官川不过出门游历便可记录得如此详细……”徐尘想了想又把方才他俩在车上的对话告诉郑泽,“我们初次见面他能脱口而出我是军师,见微知著至此,实在聪明。”
郑泽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分析道:“上官川若真是单纯的游历,大可不必把各地情况记录得如此详尽,这说明他其实是有野心的。所以,父亲叫他来我这是为了——”
“要我监视他!”
“要你跟他好好学。”
两人异口同声,说出大相径庭的答案。
徐尘看着郑泽兴奋的样子,冷脸说道:“就你这样,能监视谁?你还是收收心思,踏踏实实学本事才是真的。”
郑泽被泼了冷水,蔫蔫地哦了一声。用手撑着头歪在书桌上翻着上官川写的游记,见徐尘久久未走,问:“你怎么还不走?”
徐尘从桌上拿起兵书和地图说:“给你上课。”
吓得郑泽瞬间坐直;“父亲不是说今天与你们有事商议,不用上课吗?”
“商议完了,他就把我送来了,你知足吧来的只有我一个。坐直,上课。”
厅内传来一阵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