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咔哒,咔哒...”一阵散漫杂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小队人马看起来军纪甚是散漫的样子从远处的石子路漫步前进。马队的最前面,一黄袍男子病恹恹的歪歪扭扭的乘在最显眼瞩目的高头大马上。身后的马车明显里面没有坐人,他却仍要骑在马上。这西域进贡来上好的汗血马被赞日行一千夜走八百,乃是一等一骁勇善战之战马,可惜遇人不淑,搭配上这邋遢德行的主子,看上去颇有一丝不伦不类。
满脸病容男子的身后,一众人马脸都皱成了一排排的苦瓜,却又不敢丧气的太过明显。谁心里都清楚,前头这位主虽然吃了败仗,又被当今圣上一通好骂撵出了京城,也是随便挥挥手就能要了自己这些大头兵的项上狗头。谁叫这个天下就是他家的呢?只不过自己等人跟在这位主身边,怕是这辈子也再难以建立军功平步青云了。想到这,男子身后的一名副将不由的轻轻叹了口气。气刚叹出口便觉不妥,一张苦瓜脸顿时白了几分。
果然,前面的病容男子眼睛大大瞪起,伸起巴掌来狠狠的拍了下去。“啪!”副将眼睛本都已紧紧闭上,听到声响又发觉这巴掌不是扇在了自己的脸上不由得一怔。看到前边那人眉飞色舞的揉着自己的大腿,满脸的兴高采烈险些从马上摔下去的。副将不太聪明的脑子更是糊涂了起来,莫不是连遭变故,这主子被刺激的失心疯了?这要是追究起责任来,说出去堂堂大隋五皇子被一个小小副将一声叹息刺激的精神失常,自己一百个头也不够砍啊。回头张望去,一众身披甲胄的精锐士卒面面相觑。好在那男子没用多久就自己恢复了正常,不自然的干咳了几声,挥挥手吩咐道:“原地休整半个时辰,人吃饭马喂草,半个时辰以后再行出发!”身边里的近的人刚刚松了口气,就听见方才还在因惊惶而发愣的副将看了眼天色顺嘴说道:“殿下,天色已晚,休整半个时辰怕是天黑了就不好走了啊...”还没说完就被身边同僚狠狠宰腰间捅了一把,这才回过神来。
公子哥也不着恼,好笑的看了副将一眼说道:“也好,那我回车厢里歇着,你们继续加紧着赶路吧。”说着甩蹬离鞍飞身下马,不急不缓的躺进了马车,发出“吱——呀”的一声床板声响,外面的众士卒听着里面传来舒服的一声长叹,都面色不善的瞪了副将几眼。副将幽怨的瞪了回去,身边的人笑着在马背上捅了他几下,再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加紧了前进的速度。看得出,病容男子进了马车,大家都放松了许多。
“前边找家客栈趁早休息吧,明天再赶路也不迟。一群兔崽子就知道偷懒。”马车门帘里悠悠飘出一句老气横秋的话便再没有了下文。几个年纪小的将士却眉开眼笑起来。毕竟能休息谁会不想多偷偷懒呢。几个老兵倒是稳重许多,却也都裂开黄牙大嘴嘿然一笑,夹紧马腹提速向前。
车厢内,青烟袅袅,黄袍男子斜卧在软塌上目光炯炯的盯着马车外的一切。这年头,或许能有大户人家请个车队赶路不假,但是身披甲胄打精锐武士伴着身披黄袍的公子哥游山玩水的可是少之又少了。李景望收回目光,将手从袖中抽出仔细端详着。这手匀称而白皙,透着属于二十多岁年轻人的青春活力。多好的手啊,没有褶皱,也没有老人的颤抖和斑纹。不,不应该叫李景望,我现在大概应该叫杨谅了!李景望——也就是杨谅,按捺住心中的起伏与波澜忍不住将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摩挲着。心底又是一阵感慨,年轻可真好啊。
此时坐在车厢里的年轻人姓杨名谅,原本杨谅乃是当朝皇上的第五子。三个月前在与东突厥的一场作战中大败而归。按大隋的规矩,如此大丢颜面之事本该一刀斩了,但毕竟儿子还是自己的,杀是杀不得,不杀又不解气,皇帝陛下一怒之下将杨谅的亲兵将领八十余人斩首示众以儆效尤。本就受伤不轻的杨谅拼命拦阻无果,听闻消息在府上一口老血吐出来人事不省。好不容易被府内下人手忙脚乱的请先生来给救回口气,又一噩耗传来——身居内宅的夫人早产,大出血母子二人都没留住性命。刚刚悠悠回转一口气的杨五太子,又是一口血喷出来,却不想这一气急攻心早父王杨坚几年就一命呜呼了。
回忆到这,软榻上的“杨谅”叹了口气,心说这杨谅还真是命运多舛...本身就体弱多病,虽说生于帝王家,却身子骨弱的不行还得强撑着出去建立军功,自己前世从没听说过哪个朝代的皇子混的这么惨的...印象里都是在京城里勾心斗角,互相暗中发展势力相互使绊子,皇子上阵打仗的,只怕也就是这五代十国的乱战时期了吧,各国的开国皇帝,可不就是一个个杀胚杀出来的天下吗?就是自己这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竟然机缘巧合借尸还魂到了这倒霉太子身上。说来自己比起这倒霉太子也不遑多让,五十多岁一把年纪的人了,年轻时甚至还参加过对越反击战。凭着资历老,退役回来从老刑警做起一步步连提拔带考核,也勉强坐到了反贪一把手的位置。这边屁股还没做热,随着疫情就上街带头做起防护管控工作。刚头一天封锁道路,就被不知哪来的天杀闯卡车一头撞死在岗哨旁。自己甚至还没来的及细回想追忆一生就咽了气。辛辛苦苦忙碌一生,意外就这么说来就来,丝毫没给人留一点准备的空暇。
杨谅又一次倚在床榻上抬起了手,仔细打量着现在自己这副身体。说横遭不幸也罢,说幸运重生也好,不管怎么说,自己已经来到了这个世界三个月了。一开始自己的思绪还是一团乱麻,不知自己是杨谅做了一场李景望的梦,这个梦太过真实以至现在自己还历历在目;还是说自己是李景望,正在梦见自己回到隋朝,做了这个自己听都没听说过的五太子。只不过随着这个杨谅的身体将养了个七七八八,自己的头脑也逐渐清晰冷静了下来。不管是庄周梦蝶也好,蝶梦庄周也罢,纠结自己究竟是谁,自己从哪里来,又有什么意义呢。思考这些事情是哲学家该做的,而很明显无论是杨谅还是李景望都不是一个哲学家。自己来到这里,就当是搬了个家,出了趟国嘛。反正如果当前世来讲,前世的自己也年近六十,自己就算真的是重新活到了这个华夏的古代某个时期,也对前世没什么格外的牵挂了。只可惜没来得及和家里老伴孩子道个别。转念一想,除了家里三两个人,想必也不会有太多人为自己的去世过度悲伤吧,杨谅自嘲的嗤笑了一声。自己还真是有先见之明,与所有人相交都不曾太过深入,这下自己突然去世还真没什么可怀念的。
杨谅向来都不是一个太过死脑筋的人。刚刚头脑清醒过来的时候自己偶尔还会经常想一个问题——为什么会让我来到这个世界?是不是我需要完成什么事迹或丰功伟业,是不是我要做到写什么事情来满足老天爷对我的这份特殊待遇,这才是我来到这个大隋的意义所在?如果是,那么应该是什么呢?统一整个亚欧大陆吗?杨谅又是自嘲一笑,自己虽然当过兵做过军人打过仗,但是也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战争奇才。“唉,”探起身子的年轻人舒服的长舒一口浊气,自言自语道:“管他为什么要我回来,总之不是让我回来白白再死一次就是了。”
车厢外赶车的士兵满腹狐疑的回头看了一眼门帘心下暗暗腹谤,只不过病了一场就真当自己死过了似的,这些公子哥可真是矫情透了,难怪黎民百姓都骂这些人为富不仁。车夫不管自己想的是什么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飞起一鞭在空中狠狠的甩了个漂亮的鞭花“驾!”,一众将士便一溜烟似的加速前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