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秋!”
这一天凌晨三点宋轻云就醒了,是被冻醒的,他没想到红石村的秋天来得这么早,这么快,还这么冷。
就是在昨天,他还只穿了一件单衣,晚上只盖了一床薄被子。
冷得再睡不着。
打开手机一看,本地气温最高二十五,最低十六这不对啊,这像是十六度的天儿吗?
拉开窗帘朝外看去,外面竟是白茫茫一片,地上的草木都结了霜。
宋轻云一拍额头:“咳,忽略了忽略了。”
原来,本地的天气预报只预报平原地区,或者说是市府所在的城区。而红石村则是在山区,气候独特。
宋轻云人年轻,很多事情考虑不周。来红石村的时候只带了两件热天的换洗衣,被子也薄,御寒设施一件也无。
他在屋里坐了半天,感觉冷气如蛇直接钻进骨髓里去。实在挺不住了,只得跑进汽车里,开了暖气,烘了半天才回过神来。
这觉是没办法睡了,恰好要回城上两天班。宋轻云看看时间差不多,索性开车出了村。
到了村口,却看到这里好热闹。
龚竹家的小卖部竟然开了,门口停了好几辆挂着竹筐的摩托车,一群汉子在里面喝茶吃烟吃方便面,聊得热闹。
宋轻云心中奇怪,黎明三四点钟你们还在这里,难道聚众赌博打了一个通宵的牌?
这太不象话了。
他刚一下车,差点被迎面而来的寒风给击倒,感觉像是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
“哟,宋书记来了,快里面请,要不来碗醪糟,加几个蛋?”竹花难得热情地招呼。
宋轻云牙关打架:“你你你们,是是是不是在打牌?”
龚竹脸色一变:“你走,不做你生意。”
旁边一个老头笑道:“宋书记,我们要进城卖洋芋,正在这里吃东西呢,你尝尝,竹花的醪糟做得好得很,又醇又香,跟米酒一样。不是在打牌,这么冷的天,谁熬得住?你听我说呀”
原来,山民地里都种了土豆。尤其是这新结的土豆味道非常好,也卖得出价钱。
因此,这几日农民每天挖了土豆,一大早就会用摩托搭了跑进城去赶早集。
龚竹酿的醪糟非常好,她又有经济头脑,这几天每天三点就起床给大家做早点,挺赚钱的。
宋轻云听说不是打牌,便道:“那就好那就好,给我来一碗,放三个鸡蛋。”
龚竹还是冷冷道:“不做你生意,你吃了我的醪糟就是酒驾。”
宋轻云有点尴尬:“那就方便面。”
“没有方便面。”
更尴尬了,宋轻云不明白竹花为什么对自己的态度这么恶劣,正要忿忿离开,旁边黄二娃就喊:“宋轻云你是不是要回城,捎我一段。”
宋轻云大奇,问你也要去卖土豆?见黄明点头,又问,你不是有摩托车吗,还坐我的车?
黄明哼了一声,说,有免费的车坐干嘛要自己骑车,我还节约油钱呢。还有,这路上有霜,骑车挺危险的。宋轻云你捎我进城,我就请你吃醪糟。
其他人也道,对对对,咱们干脆挤宋书记的车好了,怎么也得节约几十块油钱。
宋轻云哈哈一笑,说:“瞧得起我你们就挤吧,路上有人说话也不寂寞。”
一筐土豆才多少钱,能节约路费,还不用在了路上骑车那么辛苦,众人都高兴起来。
一声喊,纷纷把竹筐卸下来朝宋轻云车上塞。
就连车顶的行李架上也捆满了。
吃过热腾腾的醪糟,众人闹腾着挤在车里,出发。
因为地上有霜,车开得慢。大家又都是刚从地里挖了土豆出来,脚上全是黄泥,踩得车里一片狼籍。最搞笑的是一个叫陈国庆的老头,直接用车门刮着脚底扳上的泥。
宋轻云不以为意,甚至还觉得这办法好,也跟着刮了刮。
来村里一个多月,他已经彻底融进红石村,多了份自在随意多了份开朗,少了几许矫情。
回想起刚到这里时的自己,宋轻云心中不觉感慨。、
这里的民风很淳朴,乡亲们人又好,在红石村工作,可真舒服啊!
车里所有人都在抽烟,有卷烟,有叶子烟,辣眼睛。
宋轻云有点受不了,把车窗都打开了,顿时被冻得一哆嗦:“冷,冷死,手都僵了。”
一个村民笑道:“宋书记你坚持一会儿,等太阳出来就热了,到时候晒得你要脱衣服。”
他说,这里的气候怪。因为海拔高,紫外线强烈。到了秋冬,见天大太阳。被阳光照射到的地方,你热得浑身是汗,恨不得穿短袖。可一到阴凉处,冷风一吹,不穿羽绒服不穿袄子,你就去医院里躺着吧。
宋轻云点头:“对,这样的气候适合种水果。农产品的品质也好,只要大家肯干,肯动脑筋,再穷就没道理了。”
龚珍信回来之后,垃圾房很快建成,这样也不会出现塑料袋被风吹得到处飞的情况。
宋轻云和龚支书和刘永华商量了一下,又参考农业农村局农艺师柳书青的建议,决定在村里推广水果种植。
这里昼夜温差大,适合作物糖份积累。
车厘子因为生长期长,大家以前也没种过这玩意儿,所以宋轻云只动员了两个贫困户,出钱出肥料,让他们试点。
更多的人则种梨、李子、水蜜桃,发展了十几户,农民还是习惯种自己熟悉的东西,观念一时也扭转不过来。
水果种植规模都不大,都是在田间地头或者山坡荒地,不占用农田。毕竟,水果从下苗到第一次结果,怎么也得四年,周期太长,靠这个脱贫短时间是指望不上的。
四年以后宋轻云估计也不在红石村,自然看不到瓜果飘香的情景。
还是那句话,功成不必在我,忠于职守问心无愧就好。
相比之下,宋轻云更重视陈新的养鸡场。养殖业短平快,几个月就能见到效果,能够带动一方致富,只是需要的资金量实在太大。
陈新那边的小鸡已经养得很大了。
鸡苗卖到他手里已经十多天,又养了一个月,见天小鸡饲料喂着。那些小家伙的个儿一天比一天大,已经长出了尾巴。最大的一只已经七两,平均半斤一个。
去他家看的人都啧啧称奇,说这鸡是哪咤吗,见风长,要不我们也养些。
但一听说每天饲料要花那么多钱,都打了退堂鼓。
陈新侍侯那五千多只鸡苗也是上心,到现在还没有死一只。
不过,随着气温下降,必然会出现死亡,也不知道能养成多少,宋轻云不觉为他担忧。
最后如果能够保住八成就算是成功。
陈长青依旧时不时去陈新家,就好象是苍蝇一样,叮不死人烦死人。
好几次陈新的妈要发作,都被陈新父子给劝住,说反正家里每天除了青菜就是豆腐,添一双筷子也花不了几个钱。
陈新家现在是山穷水尽,都快向邻居借米下锅了。他们家的饭也和了许多包谷渣,吃起来卡嗓子眼。
因为营养不好,加上睡眠不足,陈新的瘦了一圈,颧骨突出,头发蓬乱。
这还不是最困难的时候。
最困难的是一个月以后,小鸡长出翅膀成年,分笼,每天喂的饲料和需要清理的粪便就是一座小山。到那个时候,陈新家没有劳动力,自然没办法去上班。
要再苦熬一段时间才能等到母鸡下蛋。
才能拨得云开见月明。
汽车行了两个小时,总算进了城。
宋轻云把乡亲们送去自由市场,帮他们卸了货,便去洗车。
这个时候已经是早晨八点,洗完去上班正好。
“宋轻云,是你吗,听说你去驻村了?”一个声音惊喜地从一辆小面包里传来。
宋轻云一看,竟然是工业区管委会的小赵。
“啊,是你啊,听说你也下乡去了,还很远。”
“是啊,被发配了。”
两人以前经常在一起玩,关系很好,一晃已经半年没见着人了,分外亲热。
小赵属于单位重点培养的积极分子,被派去距离这里六个小时的高原某村做第一书记,晒得一张脸红如烂苹果。
他这人话多,在熟悉的人面前爱说怪话。
两人一边等着洗车,一边交流起驻村经验。
小赵说:“真特么穷山恶水出坏人,有的人就是烂泥扶不上墙。”
宋轻云想起陈长青,感慨道:“是的,有的人扶贫之前得先扶志,先得改变世界观。”
“二两重的小鸡也吃,真是不挑啊,我那里也遇到过这样饿的窝心事。”
小赵说他那村处于高原林牧区,种地没有什么收成,建挡立卡户要想脱贫,只能靠养殖业。
他给村民弄了三十多头羊羔过去,结果呢结果被人一顿吃光了。
你吃就吃吧,最气人的是,村民嫌羊羔身上没肉,只吃羊脑,其他都扔了。
“他们还挑食了,真是讲究。”说到这里,小赵气得直打哆嗦:“太操蛋了!宋轻云,比起我那里,你们红石村还算是民风淳朴。”
宋轻云一阵无言:“还真是操蛋啊!”
洗完车,上班。
然后下班回家,做饭。
在红石村两月,宋轻云自立更生,已经习惯了自己做饭,好歹比外面的馆子卫生。
正吃着,电话铃响了,宋轻云一看,是陈新的:“陈新,我是宋轻云,什么事?”
那边的声音吞吞吐吐:“宋书记,能不能借我两百不,三百块钱不不不,不是养鸡场有急用,我在城里饭店,没钱买单,说不好要被扣下来。书记,你帮帮我。”
“啊,你都穷成那样了,还在馆子里大吃大喝,一顿饭吃三百?”宋轻云看了看自己刚煮的那碗连臊子都没放的面条,大怒。